北魏皇兴二年(469)年六月,天气出奇地炎热。平城北魏的皇宫中,树木花草全都打了蔫。庆云宫,虽说都挂着碧纱窗和珠帘,但仍没有一丝凉风。李夫人望着摇篮中的宝贝儿子,打心眼里高兴。才三岁的孩子元宏,方头大耳,眉清目秀,白白胖胖,此刻正在熟睡中。 这是北魏献文帝的第一个儿子,李夫人心中难免有无限的憧憬。虽说这个皇朝是鲜卑族,但立嫡立长为太子的习俗,还是同汉人一般无二。也就是说,元宏大有希望成为太子。母以子贵,那么自己就是当朝皇后了。她曾多次给献文帝吹过枕边风,皇上也亲口答应过她,不知何时方能兑现。她明白立元宏为太子,必须先过冯太后这一关。人人尽知,这堂堂王朝,虽说冯太后已经不再临朝,但大事小情还得她说了算。
献文帝年岁并不大,不过才十七岁,但他身体一直欠佳。严重的哮喘,使得他连说话都困难。今天他稍觉比往日强些,便挣扎着起身,乘坐步辇,来到了太后宫中。他在刘太监的搀扶下,跪在地上给太后见礼:“儿臣恭请母后凤体安康,身心和顺!”
“皇儿快快平身。”冯太后亲自将献文帝搀起,“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哀家正说要去看望你呢。”
“多承母后挂怀,儿臣今日还好,特来给母后请安。”献文帝在椅子上落座,“母后一切安好?”
“皇儿,哀家虽为太后,但年纪尚轻,这身子骨硬朗着呢。”冯太后话音一转,“哀家一见皇儿拖着病体苦苦挣扎的样子,就后悔不该让你亲政,别再哪一天把你累垮了,那可真就是悔之莫及。”
“母后多虑了,儿臣身体虽说久病,处理朝政还绰绰有余。”献文帝担心的就是母后再次临朝称制。
“皇儿,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请安吧。”冯太后眯着凤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问,“有话只管说,母子之间毫无忌讳。”
献文帝心说,这恼人的皇权哪!它就像一碗美酒,人人都想喝,搅得至亲骨肉都离心离德。心中打怵,但话又不得不说,因为已经答应宠妃李夫人了:“母后,想儿臣身体朝不保夕,这太子还是早立为宜,以免一旦儿臣病重不能理事,临时再定手忙脚乱有诸多不便。” “皇儿的意思呢?”
“我朝惯例一直是立嫡立长,”献文帝看看冯太后的脸色,“自然当立儿臣的长子元宏。”
“按理说,元宏是别人不可替代的。”
“如此说,母后业已恩准了?”
“真要立元宏为太子?”冯太后问了一句,“你可要想好,立了就不许反悔。”
献文帝怔了一下,这母后明显是话里有话,难道还会有什么不测吗?他思之再三,觉得也不会有其他闪失:“母后,立太子也是历朝历代都必须做的大事,儿臣怎么会反悔呢。”
“好,就依皇儿。”冯太后话锋一转,“不过还得办一件事情。”
“母后请讲。”
“元宏册立太子之日,也就是其生母李夫人赐死之时。”
献文帝一下子懵了,冯太后要他不得后悔,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母后,李夫人贤惠温淑,在后宫嫔妃中堪称典范,元宏尚小,正需她抚育,又何必赐死呢。”
“皇儿,作为一国之君,要处处以国事为重。皇儿身体已是来日无多,日后一旦过早撒手西去,那这李夫人就要临朝称制,那时恐怕她就要独霸朝纲,江山易主也是有的。为防后患,必先除之。”
“母后,这样做未免过于残忍,将她赐死,那太子由谁照料?孩子没娘,怕是要夭折啊。”
“无妨,太子可由哀家抚养。”冯太后拍胸膛打包票,“元宏是我孙儿,哀家定会精心抚育。”
献文帝已看出太后的心思,便欲打退堂鼓:“母后,元宏尚小,这立太子事缓几年再议亦无不可。”
“皇儿,哀家事先可是说得明白,立太子不能反悔。”冯太后板起面孔,“一国之君,要言而有信,说话怎能出尔反尔。”
献文帝已是无话可说,他只能向太后求情:“母后,儿臣与李夫人两情相悦,实在不忍与之分离,望母后谅情。”
“皇儿缘何如此愚昧,身为皇帝,天底下要什么样的好女人没有。男欢女爱皆过眼烟云,不过半月十天,你也就把她忘记了。”冯太后用命令的口吻,“皇儿,去把立元宏和对她赐死的决定,全盘告诉李夫人,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这,此事真就无可挽回了?”
“皇儿,决断之事岂可更改。”冯太后是不容置疑的口气,“去吧,传哀家的懿旨。”
献文帝万分悲伤地乘坐步辇,到了庆云宫。
“万岁驾到。”总管刘宦官的公鸭嗓,在宫门外响起。
李夫人赶紧对着铜镜拢一拢鬓发,整一整罗裙,迈着莲步出迎。她心中记得扎实,算起来皇上已有二十八天没到庆云宫了。年轻女人谁不想多得到皇恩雨露呢,只是风传皇上龙体欠安。只有十七岁的皇上,应当是血气方刚的年华,身体却为何这般孱弱呢。她跪迎进皇帝之后,待献文帝落座,便偷眼打量一下。见皇上脸色煞白,说话根本没有底气:“爱妃平身。”
李夫人不得不说句违心的奉承话:“万岁气色甚佳,想来龙体康健。”
“咳!”献文帝打着咳声,“朕自己明白,来到爱妃的宫院,已是喘息得上不来气。”
“万岁就该在宫里休息。”
“朕就是想试试身体到底如何,想不到竟然糟到这般程度。”献文帝大喘着气,“不过,朕必须要来看看爱妃。”
这话就令李夫人一怔,她是个精明人:“万岁之言何意?听话音像是要同妾妃分别一时呢。”
“不,不不。”献文帝有意避开李夫人的目光,“朕对爱妃是宠幸有加,实在舍不得长久分别。”
“万岁话里有话,”李夫人感到分外不安,有些忐忑地问,“万岁有话,还是对妾妃明说了吧。”
“爱妃无须多想,朕就是特意来看看你,”献文帝起身,“你们母子都好,朕就告辞了。”
“万岁许久不来,莫如在庆云宫安寝。”李夫人若有所失。
献文帝有些像逃跑一样匆匆离去:“待日后朕身体好些,再来爱妃的宫院,那时不仅共餐更要共寝。”
眼睁睁看着皇上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李夫人怅然若失,她琢磨不透皇上前来是何用意。心中想着事,手里的宫扇给孩子轻轻扇着风。因为精神溜号,一不小心,宫扇把孩子的鼻子给划着了。元宏梦中惊醒,咧开小嘴呜呜啊啊地哭起来。
李夫人赶紧抱起来,给元宏揉着鼻子尖:“噢,乖孩子,不哭不哭,都怪妈妈不小心。”
刘太监重又返身走回:“啊,李娘娘。”
李夫人疑心顿起:“刘公公为何去而复返?”
“圣旨下,李娘娘接旨。”
李夫人当即跪倒:“吾皇万岁万万岁!”
“国脉关乎社稷,立储可保皇祚,朕长子元宏,从即日起立为太子,钦此,望诏谢恩。”
“万万岁!”李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心说这样好事,皇上为何不事先打个招呼,让自己心中先有个数,她整整衣裙站起。
“李娘娘,皇上还有一道旨意。”刘太监脸上是奇怪的表情,“请跪下再听宣读圣旨。”
李夫人想,母以子贵,定是给自己加封的。满心喜悦地跪下:“吾皇圣明,万岁万万岁!”
“朕体失和,或将不久于人世,太子年幼,为防后宫干政,着即令李夫人以三尺白绫自裁。钦此,望诏谢恩。”
李夫人傻了,刚刚为儿子得以立为太子,而兴高采烈的心,一下子如同掉在冰窖里。她跪在地上不言不语,一声不吭。
刘太监提醒她:“李娘娘,接旨谢恩哪。”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皇上的意思。”李夫人拒不接旨。
“李娘娘,圣旨已下,再无更改,您就认命吧。”
“不,我要见皇上。”
“就别再妄想了,皇上已经见过你了,就不会再见你了。”
“不,我绝不!”李夫人说得斩钉截铁,她从内心里打定了主意。 “难道说你还反了不成!”随着话音,一位年轻女人走入宫来,她 便是献文帝的母亲冯太后。论年岁也不过三十左右,由于在宫中保养得好,细皮嫩肉,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冯太后经历过朝中的多次生死斗争,已是锻炼得格外威严。皇帝和后宫的嫔妃见了她无不战战兢兢。冯太后的出现,也令李夫人感到发怵。
“怎么,你要抗旨不遵吗!”冯太后的长随太监冯仁,给她搬过绣墩,落座之后问,“可知是何等罪名?”
“赐死也是死,问斩也是死,反正是有死而已。”李夫人面对冯太后,免不了要叩拜。
“哼!”冯太后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你以为你一人死即可无事,只怕要累及你的家人。”
“我的事,我一人承担,与我的家人无关。”
“哀家说有关便有关,”冯太后吐出令李夫人心惊胆战的一句话,“你的父母都得死!”
“不可啊,万万不可啊!”李夫人急了,她自然不想让父母跟着受牵连,“太后开恩,饶过臣妾的父母。”
“那就要看你是否听话。”冯太后和缓了语气,“三尺白绫自缢了事,你只有此路可走。”
“太后,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我要见皇上。”
“没用的。”冯太后索性摊出底牌,“其实赐你自尽,是哀家的懿旨,你就别存幻想了。”
“太后,我恨皇上,他平日里甜言蜜语,真的把元宏立为太子,到头来却叫我自缢,”李夫人用恳求的口吻说,“太后,悔不当初,元宏不做太子了,我要保住性命。”
“此时已由不得你了。”冯太后语气决绝,透出她的说一不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炕没有两头热的,古今一理。你还是应该高兴,身后的哀荣也非常人所可比拟。元宏继位后,至少也要追封你为太后。”
“人死后犹如灯灭,天大的好处又有何用。”李夫人明白,“太后,难道儿子成为太子,作为母亲就非死不行吗?”
“其实,此事你谁也不能怪,要怪就怪汉武帝刘彻吧。”
“要臣妾自裁,不是太后的主意吗?”
“这规矩却是汉武帝刘彻创立的。”冯太后说出一番道理,“当年汉太子刘弗陵年幼,其母钩弋夫人也年轻,汉武帝担心他死后,钩弋夫人会乱政,故而在立弗陵为太子后,降旨命钩弋夫人自尽。对于你,也等同此理。”
“太后,臣妾发誓不会干预朝政。”
“不管用,到时候你就身不由己了。”冯太后有些不耐烦了,“怎么,难道还要别人动手吗?哀家没时间和你废话了。”
李夫人一见已不可挽回,无奈地将白绫搭上房梁,踏上春凳将头伸进套中,眼中珠泪滚滚,口占一诗:
生离死别哭元宏,
皇家姻缘却是空。
来世甘为贫家妇,
粗茶淡饭过一生。
“行了,该走走吧。”冯太后见李夫人还在留恋,她给冯仁使个眼色。冯仁心领神会,上前一脚把春凳踢倒。李夫人身子悬吊在空中,打了几个转,不一时舌头伸出便咽气了。
冯太后命庆云宫大太监把李夫人的尸体解下来,她亲自查验过无误,才吩咐冯仁:“抱上太子回宫。”
元宏还在梦中,他哪里知道这世上发生的一切。生母已离他而去,他则被抱到了太后宫中抚养。
冯仁看着太后,只管嘻嘻地笑个不住。他论着是太后的堂弟,就为的光宗耀祖而净身入宫。他奔着冯太后去的,冯太后也就把他当作亲信。
“猴崽子,你又傻笑个什么。”
“太后,恕奴才大不敬,皇上他那体格,也支撑不了几天了,用不了多久,这北魏国又得太后您临朝了。”
“就你这个奴才机灵,皇上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皇权他是不愿松手啊。”冯太后冷笑几声,“不过,这元宏在哀家手中,皇上病怏怏的样子,只怕挺不过今年了。”
这主仆二人,拉着架子等待献文帝驾崩。
转眼,两年过去了。元宏长到了五岁,而献文帝带死不活的样儿,他始终就是不死。冯仁免不了对冯太后进谗言:“太后,这皇上他又熬过了两年,他要是就这样赖赖巴巴地活个没完,太后您不就空等了。”
冯太后已经等不下去了,她决定再给献文帝一个实实在在的打击。正是八月酷暑,冯太后让小太监抬着两块方冰,送到了皇帝的寝宫。
献文帝正躺在床上,这个年轻人没有一丝朝气,天热得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见太后进来,他急忙呼唤刘太监:“刘公公,快扶朕下床迎接母后。”
刘太监奔过来,用力扶了几下,献文帝都未能坐起。气得他埋怨声声:“刘公公,你真是个废物!”
“皇儿,你就不要责怪刘公公了。”冯太后上前把献文帝按在床上,“好好躺着,用不着多礼。”
“母后,朕真的是失礼了。”
“不妨事,天太热,哀家给皇儿送来两方冰块,给皇儿解暑。”冯太后吩咐,“来,抬到皇上御榻附近。”
刘太监忍不住说:“太后,这恐怕不合适。”
“怎么了?”冯太后满脸不高兴,“哀家倒要听听是哪里不合适。” “太后,皇上身子弱,正出虚汗。这再把凉冰放圣上身边,这冷气再一刺激,病情还不得加重。”
“一派胡言!”冯太后训斥道,“天热就得解暑降温,照你说我这亲妈,还有意害自己的孩子!”
“奴才不敢。”刘太监登时哑火了。
“你们这些奴才,只知道在皇上面前顺情说好话,讨个赏赐就万事大吉,有谁真正关心皇上的龙体康健。”
“母后,孩儿身体尚可。”
“什么哪,哀家亲眼所见,你连坐都坐不起来了,还哪堪朝政琐事烦心。”冯太后是不容商量的口气,“先别干了,保命要紧,都这样了,还怎能天天上朝,明天就别去了。”
“母后,国不可一日无君……”
“好办,明日即传位给元宏,让他即皇帝位。”
“母后,元宏才只五岁,朝政大事怎能处理。”
“这你放心,谁让我是你母后了。”冯太后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说出她的打算,“我当年不也替你临朝多年,而今大不了再累上几年。”
“母后,您已归政于儿臣,再去临朝,怕不合适,满朝文武难免会议论纷纷,还是取消这个念头吧。”献文帝是鼓足勇气,才说出这番话,他是决心阻止冯太后重新掌权。
冯太后当时就翻脸了:“怎么,哀家还会怕文武百官,他们谁心疼我的皇儿,难道要累死皇儿他们才高兴。谁敢不体谅皇儿的苦衷,哀家就绝不留情,予以严惩,罢官、坐牢、杀头,直至诛其九族!” 献文帝听得胆战心惊,当年专权的丞相乙浑,就是被冯太后以铁腕除掉的。这话分明是敲山震虎,也是说给他听的。他明白由于太后干预,太医院都不敢对他精心调治。自己的病迟迟不好,就和太后的插手有直接关系。如果自己不识趣,那太后让人在药中下毒,自己还不是枉自断送性命。想到此,他尴尬地一笑:“母后对儿臣关爱有加,儿臣遵命就是。”
皇兴五年(471)八月十六,北魏的太华殿文武大臣肃立于丹墀之下,在难耐的等候中,刘太监终于现身了。他的身后,是雍容华贵的冯太后,她的右手牵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就是元宏。一切都按照冯太后的意志行事,紧急裁剪的龙袍很不合体,宽大而且空旷,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可元宏人虽小,他却牢记住冯太后事前的教导,从容地登上御座。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大度得体,真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概。
刘太监朗声诵读献文帝的册文,诏书中明确提及由冯太后临朝听政,决断军国大事。元宏则在御座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端庄稳重,不失威严。他就是中国历史上,在南北朝时期,数十个帝王中,真正大有作为,并在历史上产生深刻影响的改革家,北魏孝文帝拓跋宏。 散朝之后,冯仁把小皇帝送到偏殿读书,他又凑到冯太后身边:“太后,您看着没有,这个小皇帝崽子,可非等闲之辈,他小小年纪,那皇帝的架子可是端得十足。”
冯太后笑了:“还是哀家教导有方,我告诉他的话,他还真都记住了,而且做得丝毫不差。”
“太后,这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担心他百精百灵,长大以后,他若知道生母是太后赐死,会不会对您心生怨恨,那时他皇权在手,怕是对太后不利呀。”
“那,依你之见呢?”
“奴才看,这个小皇帝崽子留不得。”
“过分了。”冯太后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无缘无故地她怎能下毒手,“还是个孩子,怎能坏他性命。”
冯仁其实担心的是,他日后要受冯太后的连累,还在向主人灌输他的观点:“太后,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等到皇上长成,明了一切,焉能不报仇雪恨,那时再想……便悔之晚矣。”
冯太后明白了他的心思:“你只管把心放宽,有哀家在,就有你的荣华富贵和安全。”
冯仁到偏殿去看看小皇帝读书可用心,可是人竟不见了。他厉声询问当值的小太监:“皇上去往何处?”
“他言称是去看望他的父皇。”
“你怎么让他走了,又为何不报告?”
“总管,你也没有交代呀。”小太监不服气。
“等我有空收拾你。”冯仁急忙又回到冯太后身边,报告了此事,“太后,小皇帝总和他父皇接触,怕是他父皇对他灌输对太后不利的言语,日久天长难免就与太后离心离德。”
“也说得是。”冯太后打算牢牢控制拓跋宏,她当即起身,“随哀家到废皇处走走。”
献文帝在自己的宫殿中,正与刘太监哀叹:“刘公公,你说这皇权真就这样具有吸引力,看朕的母后为此动了多大心思。”
“万岁爷,您还是太软弱,不答应太后退位,她又能如何!”
“公公,知母莫若子,她急于听政,你不让她满足自己的私欲,她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献文帝万分感慨,“都是亲生母子,又何必闹得血腥相见,这也算是我为儿子的尽了孝心吧。”
拓跋宏迈着稳健的步子走进来,上前恭恭敬敬给献文帝跪倒:“父皇,儿臣特来给您请安。”
“孩子,快起来,起来。”献文帝喜得眼泪都流下来,“元宏,朕听说你在登基大典上表现不俗,朕甚为欣慰。”
“儿臣所做,都是事前祖母教习的。”
“奴才的小万岁呀,”刘太监嘱咐说,“你的祖母太后,她的话不可全信,要多个心眼。”
“皇祖母是亲祖母,朕是她的亲孙儿,朕还要和她分心吗?”拓跋宏感到费解地发问。
“皇儿,你年纪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明白。”献文帝不想让孩子过多分担大人的恩怨,“要听你皇祖母的话,要好好读书。”
“儿臣记下了。”
冯太后由冯仁相伴步入了寝殿,献文帝急着要起身相迎。冯太后上前按住:“皇儿,你就不要多礼了,有病在身,一切礼数可免。”
冯仁看着拓跋宏,有些阴阳怪气地说:“我的小万岁爷,你逃学跑到这,害得奴才挨了一顿板子。”
“皇儿,你为何逃学不读书?”献文帝脸上现出不悦,“眼下读书于你是第一位重要的事情,万万不可荒废学业。”
“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一定认真读书。”
“皇儿,”冯太后和颜悦色看着献文帝,“因你病重无力承担,哀家代你管教皇上,想来你不反对吧。”
“母后哪里的话,儿臣谢还来不及呢。”
“既如此,哀家管就要管好。”冯太后问,“哀家为他日后出息,对他严加管教,皇儿该不会反对吧?”
“这是自然。”
“既如此,皇儿不要再让皇上动不动就跑来看你,倘如此下去,他的心不放在学业上,必成废才不可。”
“皇祖母,孙儿是自己做主来看父皇的,并不是父皇叫孙儿来的。而且这也是皇祖母所教导,对父母长辈要尽孝道。”
“好,好,以后不再暗中跑来就是。”冯太后在献文帝面前,爱抚地亲昵地摸摸他的头。
冯仁忍不住一旁插嘴:“小皇上人不大,倒还会辩理呢。明明是他自己跑来,还辩称是太后要他尽孝。”
“本来嘛,太后就是这样说的。”拓跋宏内心中对冯仁充满了敌意,心说这个太监为何处处与己作对。
“皇儿怪累的,哀家领皇上走了。”冯太后站起,拉住拓跋宏的手,“哀家会在适当时,带着皇上来看你。”
献文帝眼巴巴看着儿子被领走了,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回到皇后的宫院,冯太后一改在献文帝面前的慈善模样,凶神恶煞般地拉长脸子:“皇上,跪下。”
拓跋宏乖乖地跪倒:“孙儿遵命。”
“皇上,你知错吗?”
拓跋宏的确是聪明:“孙儿不该背着祖母去看父皇,惹祖母生气,孙儿感到万分惶恐。”
“你还害得我挨了一顿板子,今后再敢不言不语溜走,小心我打你一顿板子。”冯仁故意瞪起眼珠子。
拓跋宏白眼珠看他一眼:“冯公公,你虽说是大人,但还是皇家的奴才,天底下哪有奴才打主人的道理。”
这番话还真把冯仁问住了:“小猴崽子,你还有理了,人还没长大呢,就不服天朝管了。”
“朕是皇上,你不该对朕说话无礼。朕要是亲了政,一定把你打入大牢,让你长长记性。”
“哎,你,你……”
冯太后不满地瞪他一眼:“冯仁,自己掌嘴。”
“太后,这?”
“跪下,打。”冯太后语气严厉。
“遵懿旨。”冯仁跪下自己扇起嘴巴子。
拓跋宏表达了赞许之意:“皇祖母处事公道,身为奴才,敢对朕出言不逊,掌嘴还是轻的。”
“好了,皇上平身吧。”冯太后给冯仁使个眼色,冯仁也就不打了。
“谢皇祖母。”拓跋宏站起身,“孙儿此后再也不惹皇祖母生气了,没有你的同意,孙儿再也不会擅自去看父皇。”
“这才是哀家的好孙儿。”冯太后表示了赞许。
自此,拓跋宏安心读书,一直没有去看献文帝。弹指间几个月过去了,早已是寒冬季节。大雪飘飘洒洒,就像撕碎了棉絮一样,从无尽的苍穹中飞落下来。尖叫的北风,从宫廷的碧瓦红墙上掠过。献文帝听着就像鬼叫与狼嚎。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被,对刘太监道出他的担心:“也不知元宏儿穿着是否暖和,人是胖了瘦了,学业是否有长进?”
刘太监心领神会:“万岁爷是想念儿子了,别说是您,就连我都梦见皇上了。这冯太后也够心狠了,这许久也不让圣上父子见一面。” “咳!”献文帝咳了一阵,“这就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只要朕的皇儿平安长成顺利即位,便谢天谢地了。”
“万岁爷既然如此挂念皇上,若不然老奴代您去看看他。”刘太监自告奋勇,“看过之后,也就心里有数了。”
“去看看也好,只是别再惹母后不快。”
“那样她也就过于不讲情理了,”刘太监愤愤然,“她不许孩子回来,总得让我们去看一眼哪,就是犯人还许可探监呢。”
“你还要别招惹那个冯仁,他坏得很,很多馊主意都是他出的。对这种人,就得敬而远之。”
“万岁爷放心吧,老奴去去就回。”刘太监带着无上的使命感,顶着风雪奔向太后的宫院。
冯太后居处静悄悄,太后在殿中烤火盆避寒,冯仁在身旁侍候。一个小太监在门前当值,见到刘太监警觉地问:“刘公公冒雪而来,一定是有事,待小人进去为您通报。”
“咱家也就是看看皇上,大冷的天,你就别去打扰冯公公了。”刘太监径自走进去,进入了拓跋宏起居的偏殿。
拓跋宏正在背书,看见刘太监,自是欣喜非常,围着他问个没完:“刘公公,父皇他这一向可好?每天可都在吃药?一日三餐饮食如何?气息是否顺畅?”总之是问个没完,仿佛是要把数月来的思念全都发泄出来。
刘太监逐一回答过拓跋宏的问话后,爱抚地摸着他的头:“你这里可好,书读得如何?”
“请刘公公转告父皇,我这里一切都好,父皇不必挂念。儿臣不能前去尽孝,父皇自己保重龙体才是当紧的。”
刘公公喜得把拓跋宏抱在怀里,尽量低声问:“皇上,太后不让你和父皇见面,你恨不恨她?”
“皇祖母说,这一切都是为我好,免得我心有旁骛,耽误学业。”拓跋宏的回答声音就没有压低,被刚好到门外的冯仁听个正着。他便停住脚步,继续在门外屏神偷听。
刘太监怎知隔墙有耳:“皇上,你那皇祖母她不是爱护你,而是要切断你和父皇的父子情,有意使你只知有她这个亲人。”
“不会吧,皇祖母她也是我的亲奶奶。”
“皇上,你怎知她的蛇蝎心肠。”刘太监说出了最犯忌的一句话,“你的生身母亲就是让她害死的!”
这句话,偏偏被冯仁听见,惹出了一场滔天大祸,使得拓跋宏险些丢掉他幼小的生命。
黄铜炭火盆燃着熊熊的火苗,宫室中弥漫着温暖的气息。冯太后斜靠在床帐上,手里捻着一枚甜栗在慢慢品尝。宫女为她还备下了两个镶金的手炉,在她身边也不时地袅出缕缕热气。总之,严寒在这里是没有一席之地。冯太后用凤眼斜视一下冯仁,这才缓缓开口:“说吧,你又想夹白什么?”
“太后,奴才看不说也罢。”冯仁见太后漫不经心的样子,便有意吞吞吐吐卖起关子来。
“少要故弄玄虚,更莫装腔作势,有话就直说,不说就滚。”冯太后把手中的栗子皮丢在地上。
“太后,刘太监来看皇上了。”
“情有可原。”冯太后很淡定,“算来他们也有几个月没见面了,终于忍不住来了。”
“不过,刘太监告诉了皇上一个秘密。”
“有何秘密可言,看你的样子倒是很神秘。”冯太后似乎依然是漫不经心。
“刘太监对皇上说,他的生身母亲是让太后害死的!”冯仁特意抬高了声音。冯太后动心了,一时间她没有说话。少许她又问道:“那皇上他有何反应?”
“皇上像太后一样,没有言语。”
冯太后明白,无言就是入心,说明元宏对此事已是认可了。这样的皇帝长大后,还不是要报仇,不能给他秋后算账的机会。她以轻缓的语气吩咐冯仁:“你记住,从现在起,不要再给皇上送炭火,也不要送饮食和水。”
“奴才明白,谨遵懿旨。”冯仁心中窃喜,但他不敢显露出来,表面上显得很是平静。
偏殿中的炭火盆已然熄灭了,一天过去了。既不见人来填炭火,更不见人给送饭食。拓跋宏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试着推推殿门,却是插得死死的,纹丝不动。雪还在下,逼人的寒意直刺骨髓。夜已深了,无助的小皇帝蜷缩在被窝里,忍饥挨饿受冻,熬过了一个漫漫的长夜。天终于亮了,拓跋宏以为总该有人来送饭了,可是直到雪住天晴、日上三竿,还是连个人影也没等来。他伤心地哭了,毕竟才是五岁的小孩子,但他是饮泣,不敢大放悲声。他在内心中呼唤,父皇啊,你为什么扔下儿臣于不顾。妈妈你在哪里,难道真如刘公公所言,母亲已被皇祖母害死。皇祖母为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不闻不问?难道真如刘公公所言,她是个坏人?许许多多理不清的问号,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反复闪现,而没有答案。
日出日落,从满天繁星,到朝霞耀彩。三天过去了,拓跋宏躺在床上已是一动不动了。小太监顺子,看不惯冯仁那幸灾乐祸的样子,起大早去向刘太监报告了皇上危在旦夕的消息。刘太监忙三火四跑入献文帝的寝宫。他把献文帝叫醒:“太上皇,皇上性命危矣。”
“这却为何?”献文帝一听此言,急得翻身就要下地,险些摔倒在屋地上。
刘太监讲了顺子报送的信息:“太上皇,这三天不吃不喝再加上受冻,别说五岁的孩子,就是大人也得饿死了。”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献文帝哪里还坐得住,“我那皇儿小小年纪,千万莫冻饿而亡。”
“太上皇,皇上在太后处,是有意让他冻饿而死的,定是太后的主意。”刘太监提议,“皇上之命危在旦夕,就只有太上皇亲自出马,或许方能挽救皇上。”
“去,哪怕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朕也要同太后辩理,救出皇儿。”献文帝吩咐,“备轿。”
当献文帝气喘吁吁到了太后面前,冯太后故作懵懂地问:“皇儿,这大雪纷飞的天气,你强撑病体来到哀家宫院,所为何事?”
“母后,儿臣实是思念皇上难以安寝,万望许儿臣见他一面。”献文帝被刘太监扶着深深一躬。
冯太后满脸惊讶的神色:“哟,看皇儿说的,你要看儿子再正当不过,好像是哀家对你有所限制似的。可以啊,哀家从来没说不行啊。”
“儿臣谢过母后。”献文帝恨不能一步就迈到儿子身边,“冯公公,你就头前带路吧。”
冯仁迟疑一下,他想如果让献文帝进入偏殿,那里冷得像个冰窖,献文帝必然大怒,便道:“就不必劳太上皇大驾了,待奴才命人把皇上请来就是。”
少时,两个太监把拓跋宏抬来了。他已是瘦得没了模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担架上,只能对冯太后和献文帝微微动动头示意。
冯太后当时就翻脸了:“怎么了,皇上为何这般模样?为什么对哀家封锁消息,难道有人要加害皇上!”
冯仁嗫嚅地说:“太后,您为何忘了,是您亲口懿旨,要皇上吃些苦,经受锻炼和考验。”
“哀家是曾说过,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对皇上日后亲政大有裨益。”冯太后又说,“哀家的话没错啊,可哀家也没叫你们这样做,完全改变了哀家的初衷,这太过分了。”
冯仁假惺惺地:“奴才们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
献文帝爱抚地摸摸拓跋宏的额头:“皇儿,你可还挺得住?”
“父皇放心,儿臣明白皇祖母是一番好意,儿臣经过此番磨炼,更懂得孝敬长辈、人生艰难。”
“哀家的皇孙会有出息的。”冯太后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的,她没想到,拓跋宏对她毫无怨言。
一场风波过去,拓跋宏的境遇好多了。这主要是冯太后的心理发生了变化,她觉得自己年老之后,这个皇孙就是她的依靠,便尽心尽责地教导拓跋宏治国之道。虽然小皇帝尚且年幼,但这孩子天资聪颖,堪称早熟。教过的道理,基本都能烂熟于心。冯仁也看出太后对拓跋宏态度的变化,他想如果日后皇上长大,对自己必然不利。他便假意凑到皇上身边献殷勤:“万岁爷,奴才对您可是忠心耿耿的。”拓跋宏毕竟还是小孩子,他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喜怒,只是鼻孔中哼了一声,没有任何语言回答。
冯仁不甘心:“万岁爷,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才。”
拓跋宏还是不理不睬。
冯仁见拓跋宏手拿一把刷子扫床,便伸过手去:“万岁爷,这事都理应是奴才们做的。您歇着,让我来。”
拓跋宏也不言语,但那把刷子却不松手。
冯仁心里彻底凉了,他想看起来还得千方百计鼓动太后,让这个小皇帝崽子长不成人,否则日后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中午时分,拓跋宏睡着了,冯仁蹑手蹑脚地溜进房中。小太监顺子发现冯仁鬼鬼祟祟的,担心他会暗害小皇帝,便悄悄跟在后面,趴在窗缝处向里偷窥。只见冯仁将拓跋宏袍服上的玉珮摘下来,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之后便到了茅厕,四顾无人,冯仁将玉珮投进了粪池中。他哪里知道,这些全被顺子看在眼中。
顺子想,这又是冯仁想要陷害皇上的一个狠招。因为这玉珮是冯太后送于皇上的,这该如何是好?思之再三,他决定早些把真相告之太后,免得冯仁在这上面做文章。
顺子瞧见太后午睡后起床了,便将预备好的一盏香茶送过去:“太后,这茶正可口。”
“好的。”冯太后接过来,“你倒是有眼力见儿,下去吧。”
“太后,奴才有件事想报告给您。”
冯太后这会儿心情尚佳:“什么事,说吧。”
“太后,奴才无意间发现,冯公公把皇上的玉珮偷走了。”顺子讲述了事情经过,“奴才也不知冯公公是何用意。”
冯太后想了想,叮嘱道:“好,哀家知道了。此事你不要再同任何人提起,哀家自有道理。”
午后,拓跋宏按惯例也来请安。冯仁也就凑了上来,他看看拓跋宏的腰间,空空荡荡的,就有意发问:“皇上,太后赐给你的玉珮,为何不戴在身上?”
拓跋宏一摸,果然不见了,思索一会儿也不得要领:“皇祖母,孙儿也不知何时弄丢了。”
“皇祖母所赐之物,你当珍重,怎能漫不经心地弄丢呢!”冯太后脸色变了,“就此便该打。”
拓跋宏跪下:“皇祖母,孙儿甘愿受罚。”
冯仁冷笑几声:“皇上,怕不是丢失那么简单吧。”
冯太后问:“此话何意?”
“太后,皇上他是恨人及物。他对太后心怀不满,便将玉珮恨之入骨。为了解气,奴才亲眼看到他将玉珮抛掷在粪池中。”
“竟有此事!”
拓跋宏急加申辩:“皇祖母,绝无此事。对皇祖母所赐之物,孙儿爱惜有加,整日挂在腰间。”
“太后,莫听他狡辩。”冯仁提出,“且去粪池中打捞,看看可有物证。”
冯太后便吩咐侍立在侧的顺子:“你去打捞。”
少时,顺子将清洗过的玉珮取回:“太后,确实在粪池中捞得。” 冯太后看一眼冯仁:“皇上将玉珮丢入粪池,确实是你亲眼所见?”
“太后,千真万确,奴才不敢伪言。”
冯太后绷起脸:“皇上,你对哀家不满,就该把话说在当面,不该背地里拿玉珮发泄,你可要受到责罚。”
“孙儿将玉珮丢失,便是对皇祖母不敬,受到责罚乃理所当然,孙儿毫无怨言。”拓跋宏先叩了一个头。
“顺子,与哀家打皇上二十板子。”
“太后,这?”顺子心中好不难过,太后明明已知是冯仁捣鬼,为何还要责打皇上,他迟迟不动。
冯太后拉下脸来:“怎么,你敢对抗懿旨?”
“奴才不敢。”顺子举起板子,不疼不痒地往下拍板子,几乎都听不到板子声,他心中不服。
“你这是打板子吗?和蚊子叮有何区别!”冯太后明显不满,“冯仁,你给哀家狠点打。”
冯仁响亮地答应一声:“奴才领旨。”他高高举起板子,再重重地落下,只听啪啪脆响连声。
拓跋宏趴在春凳上,被打得直咧嘴,但他忍着没有哼叫出声。
“你为何不叫疼?”冯太后发问。
“皇祖母打孙儿,为的是让孙儿长进,我不叫痛,是要长记性,以后再不重犯这个错误。”
“噢,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冯太后见冯仁越打越起劲儿,而且下手越来越狠,“你住手吧。”
“八、九、十,”冯仁明显没打够,“太后,还差十大板呢。”
“你倒是不在乎,哀家的孙子哀家还心疼呢。”冯太后再次发话,“住手!”
“遵旨。”冯仁有点摸不清太后的意图。
“你们二人下去吧。”冯太后对顺子、冯仁一挥手。
两个人无声地退下,冯太后把拓跋宏揽在怀中,扒下裤子看看他的屁股蛋。已经全都红肿,再打下去就会皮破血流。她用嘴给吹吹气: “我的皇上,皇祖母的好孙子,你可忌恨哀家?”
“皇祖母,孙儿永远不会怨恨您,因为我是您的亲孙子,亲奶奶时时都在疼爱亲孙子。”
“哀家问你,假如我明知道这玉珮,不是你丢掉,而是别人有意害你,而哀家还是打了你,你恨不恨?”
“不恨。”拓跋宏说得斩钉截铁,“皇祖母这样做必有这样做的道理,一定也是为孙儿好。”
“你,想不想你妈?”冯太后突然问起她自己的一块心病。
“皇祖母,孙儿想父皇那是真的,对于母后没有一丝印象,真的不想。”拓跋宏见冯太后怪怪地盯着他看,便怯怯地说,“父皇龙体欠安,是皇祖母把孙儿扶上皇位。父皇百年之后,孙儿别无亲人,全要仰仗皇祖母疼爱。要不是皇祖母,莫说是皇位,孙儿恐怕都难以长大成人。所以孙儿孝敬祖母,要比对父皇还要孝敬。”冯太后喜欢得把拓跋宏搂在怀里:“祖母的好孙儿。”
尚书右仆射李冲的府邸,今日显得热闹非常。府门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李尚书四十大寿,前来祝贺的大小官员接踵而至,府门前的宽阔马路上,轿马盈塞,已经容不下后到的车辆。李冲满面春风地站立在府门前台阶上,不住地同前来祝寿的同僚打招呼寒暄拱手致意。此刻一抬十数人大轿,挤挤挨挨地靠近了府门。李冲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急忙揉了揉,没错,明明是十六人的大轿。惊得李冲忙不迭地奔下台阶,扑到轿前跪倒:“万岁龙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冯仁将轿帘掀起:“李大人,眼睛睁大些,这还有太皇太后呢!” 李冲自然明白,眼下是冯太后临朝称制,生杀予夺大权都掌握在太后手里,他又磕了三个响头:“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平身。”冯太后发出口谕。
孝文帝也学着祖母的话音:“平身。”
“谢万岁!谢太皇太后!”李冲小心翼翼地,“下官何故惊动万岁和太后的龙驾与凤驾?”
“李大人四十华诞,我们祖孙不能来凑凑热闹,讨杯喜酒吃吗?”冯太后一向不苟言笑,今日已是分外言语和气。
“折杀微臣了。”李冲实在没想到太后会携皇上前来祝寿,更是猜不透冯太后是否还另有意图。
此时,来祝寿的文武百官获悉皇上、太后驾到,纷纷拥出府门跪倒叩见。冯太后见状,心烦地一挥手:“起去,闪开。”
众人纷纷闪让,冯太后携皇上之手步入府门,到客厅正中安坐。以李冲为首的群臣再次到厅堂朝拜。冯太后一眼瞟见在后排最后有一臣子,分明是有意缩在后面。看他相貌不俗,觉得此人异于常人,便开口叫道:“在最后面的祝寿官员,你到哀家面前来。”
那人怔了片刻,从容向前,躬身再拜:“万岁、太皇太后圣寿无疆!” “你的姓名?”
“下官江瞻。”
“官居何职?”
“是为平城司空副使。”
“想必也是来给李大人祝寿?”
“正是。”
“但不知寿礼为何?”
“下官家境窘迫,只备得自书一联尔。”
“江大人,司空是主掌财帛的,既为上司祝寿,何以寒酸至此。”冯太后用眼角余光扫一下李冲,“这岂不令上司反感。”
“太皇太后,下官为司空,乃大魏之臣,库中财帛皆属国家,怎能擅动而为取悦上司。”江瞻徐徐奏闻,“况李大人事前明令,请大家来只是茶叙,不收贺礼,带来此联,尚恐见拒。”
冯太后为人一向少言寡语城府极深,所以百官下人尽皆畏惧:“且展开贺联,让哀家一睹。”
江瞻将随身所带楹联展开,冯太后举目观瞧,但见上联是:苍松翠柏亮节高风千秋立
下联为:青山碧海仰止容世万古存
“还好。”从冯太后口中说出这样的赞许之词,就已经算是批卷给了满分了。冷不防,一个梳着髽髻的小女孩闯上堂来。她手中捏着一只还扑棱着翅膀的蝴蝶,口中叫着:“爹爹。”
李冲急忙奔过去,抱起孩子就走:“好不懂事的敏慧,皇上和太皇太后在此,你也敢跑来冲撞。”
“爹爹,孩儿就是来拜见太皇太后的。”
冯太后一听此言,觉着倒是新鲜,怎么小小女孩也说要拜哀家:“李大人,且请转来。”
李冲抱孩子回身到了冯太后面前,把女儿放在地上:“太皇太后,孩子不懂事,冒犯了皇上和凤驾,下官罪该万死。”
谁料,小女孩却双膝跪倒,公公正正地行三拜之礼:“民女愿皇上万岁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千千岁!”
从来不苟言笑的冯太后禁不住喜上眉梢:“你口称民女,叫何名字?” “民女李敏慧,乃尚书右仆射李大人之女。”女孩说话井井有条,“因一只彩蝶扑到胸前,任我捉住。民女以为这是大吉之兆,太皇太后和皇上驾临,这蝴蝶也是来朝拜的,故而民女前来献上蝴蝶。”
冯太后咧开嘴笑了:“好孩子,快快起来。”
“谢太皇太后,谢万岁!”
一直满脸笑容旁观的拓跋宏止不住开言:“民女李敏慧,朕也从未曾开口,缘何也来谢朕?”
“万岁一国之主,太皇太后的恩典,自然也是万岁的恩典,焉有不谢之理。”李敏慧再加一句,“太皇太后、圣上万寿无疆!”
冯太后转过脸来,对李冲表示赞许地说:“李大人教女有方,看起来哀家没有选错人。”
“太皇太后过奖,下官惶恐。”
“好了,哀家就将来意说明。”冯太后一摆手,冯仁端上一个面制的寿桃,“给李大人祝寿。”
“折杀微臣了。”李冲跪地接过。
“哀家到李大人府上,所为是给皇上选一帝师。”冯太后讲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这帝师非你莫属了。”
“太皇太后,下官才疏学浅,且又为汉臣,怎堪为万岁之师。恕微臣斗胆回奏,还望另择贤能。”
“怎么,哀家的话不管用吗?”冯太后言语间面容上显出冷峻。 “下官不敢。”李冲哪里还敢再说谦辞,“微臣遵懿旨。”
“冯仁为李大人看座。”
冯仁奉命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冯太后的下手:“李大人,请入座吧。”
“这……”李冲不肯入座,“万岁爷和太皇太后在上,焉有我的座位。”
“要你坐就坐下便是。”冯太后现出不悦。
“微臣遵懿旨。”李冲战战兢兢坐下。
“皇上,拜师。”冯太后发话。
拓跋宏离座走上前,对着李冲深深一躬:“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吓得李冲像被蜂子蜇了一样跑开了:“这如何使得,微臣受皇上的礼拜,这就是死罪。”
“李大人,坐下。”冯太后脸子拉长了。
李冲只得乖乖地坐回去,拓跋宏又再拜了两拜,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冯太后站起身:“李大人,你这还要祝寿,哀家也就不打扰了,明天你就去给皇上上课。”
“臣谨遵懿旨。”
冯太后走了,这里的祝寿茶会也散了。李冲哪还有心思祝寿啊。他明白要想教好作为鲜卑人的皇帝学生,他这个汉人帝师,要想做到各方都满意,是很难实现的。昔日的献文帝得到了消息,母亲冯太后已经聘请李冲作为帝师,他一时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强撑病体来到了冯太后的宫殿。
“皇儿身子骨看来是好些了,不然怎么会来到哀家的住所。”冯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
“母后,儿臣获悉您为皇上选了李冲为师,这可是真的?”
“正是。”
“母后,这怎么可以。”献文帝已是猴急了,“按祖制,我们鲜卑人的帝师,只能是鲜卑人。”
“汉人文化先进,李冲一代大儒,皇上以他为师,定可学业大有长进,鲜卑人眼下尚无超越李冲者。”
“母后,以汉人为师,耳濡目染,难免不被汉人习俗所熏陶,我们鲜卑人的习俗全都忘却了,久而久之,岂不要被汉人同化。”
“哀家看,真要被汉人同化倒是好事。”冯太后干脆亮明观点,“鲜卑人文化、服饰、生活、生产处处落后于汉人,学学汉人的先进有何不可。”
“母后,您这是有违祖制。”
“祖宗定的东西未必是正确的,错了的改正过来又有何不可。” “母后,您是汉人,莫非要借皇上年幼之机,把鲜卑人改造成汉人,这个国家不就复归汉人了!”
“哀家只是想要大魏国强盛先进,你要那样认为是你的权利。总之,大魏国不能永远因循守旧。”
“母后,您这样做,会遭到全体鲜卑人反对的,是要遭到报应的。” “哀家是为全体魏国人民过上好日子,反对的人哀家以为不会有好下场。”冯太后信心坚定。
“好,好,母后,那儿臣就拭目以待了。”献文帝已经说不出话来,被刘太监扶走了。
献文帝没有服输,他本人不能行动,但他派刘太监作为他的代表四出活动,前往各位王爷的府邸,游说他们起来反对。其中大部分人知道冯太后的铁腕,不敢冒犯这位手握重权的太后。少数人想闹,但感到时机不成熟还在等待。而冯太后耳目众多,献文帝的活动,全在她的监视之中。冯太后照常进行,次日一早,李冲便进宫前来授课。 李冲进入文华殿,见殿内多了两个女孩儿。冯太后看见李冲错愕的眼神,便主动告知:“这是哀家的两个侄女,姐姐冯清,妹妹冯润,和皇上年龄相仿,让她们二人一起跟着学学。”
“太皇太后安排,微臣敢不从命。”自此,李冲便认真地教习起皇上和两个女孩的功课。随着学习时间的推移,小皇上和两个女孩间相处时间的增多,他们之间也熟络起来,小孩子间也渐生好感。冯太后看在眼里喜在心中,这就是她精心设计的场面,日后她要让自己的侄女正位中宫当上皇后,叫这大魏后宫永远都是冯家人说了算。
秋去春来,一转眼五年过去了。拓跋宏虽说才只十岁,但这个早熟的孩子已越发成熟了。而献文帝还在苦苦熬着,他在病榻上已是难以翻身,就是不咽下这口气。而且他还坚持不懈地鼓动鲜卑王爷们反对冯太后,对此,冯太后越来越反感了。
献文帝在病榻上辗转反侧,无奈还得呼唤刘太监:“刘公公,扶朕坐起来。”
“太上皇,别折腾了,好好躺着认命吧。”
“不,朕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太上皇,您是斗不过冯太后的。再说皇位都交了,忍气吞声能活下去就是万幸了。”
“怎么,朕的话不管用了!”献文帝有些恼怒。
刘太监蹭过来,扶起献文帝:“太上皇,老奴这辈子不会背叛您的,不要再发火了。”
献文帝坐直后,再传口谕:“取来文房四宝。”
“太上皇,别再写信了,各位王爷人家谁也不傻,没人肯拿鸡蛋去碰冯太后那块大石头。”刘太监是一番好意。
“叫你取便取来,少废话。”
刘太监不再作声了,把文房四宝递于献文帝。只见献文帝稍加思索,提起笔来,写下了一首七言诗:
大魏江山二百年,
易服为汉心怎甘。
太后擅权帝年幼,
鲜卑诸王当同反。
献文帝书写之后交于刘太监:“拿去,给所有鲜卑王看过,这就是朕的旨意,要他们遵照执行。”
刘太监看后劝道:“太上皇,这是公开号召谋反,太后知道,怕是对您的性命有碍。”
“要你去便去,朕而今生不如死,不过是一条命,死了倒也干净。”献文帝又加一句,“你若怕死,朕再换人。”
刘太监打起精神说:“奴才遵旨。”
冯仁急匆匆走进冯太后的宫室:“太后,那个刘太监又出去活动了。”
“去往何处?”
“各家王府。”
“还是煽动取消汉人帝师?”
“奴才设在任城王府的眼线报知,刘太监的任务一如既往。”冯仁有意加重语气,“此番还写了一首诗,公然号召造反。”
“哀家这个儿子倒也持之以恒,自己本是行将就木之人,还这样锲而不舍地同我作对。”冯太后打定了主意,“看来,该让他歇歇了。”
“太后英明。”冯仁不忘吹捧。
冯太后斟满一杯酸梅汤,背过身去不知往汤里倒了些什么。之后转过身,对冯仁说:“将这杯酸梅汤赐予哀家的皇儿。”
“奴才遵旨。”冯仁端着酸梅汤到了献文帝的宫殿。
刘太监将冯仁迎入:“冯公公,这大热的天,劳您大驾还往这跑,有事吩咐一声即可。”
冯仁径直入内:“咱家要见太上皇,太皇太后惦记着太上皇的身体,特赐酸梅汤一盏。”
刘太监动手要接:“容奴才转呈太上皇。”
“不,”冯仁不松手,“咱家要亲手呈于太上皇,并亲眼看他饮下之后,再回去复旨。”
刘太监无奈领他到了献文帝面前:“太上皇,太皇太后赐您酸梅汤一盏,冯公公亲自送来。”
献文帝自然而然想到会否有毒,他根本不接:“冯公公转奏太皇太后,说朕近日肠胃不适,御医言道不能饮用生冷食物,这酸梅汤就只能待肠胃转好之后再行饮用了。”
冯仁明白,献文帝是存有戒心,就原物端回,向冯太后述说一番:“太后,奴才只能完璧归赵了。”
“看起来,我这个儿子是多了心眼。”
“太后,您这招怕是不行了,还是换个法子吧。”
“哀家就不信他不喝这毒药。”冯太后传谕,“备轿,哀家要亲自走一趟。”
一刻钟后,冯太后坐到了献文帝面前:“皇儿这一向龙体一定很好,不然也没有精神支使下属奴才频繁出入各家王府。”
献文帝明白他所做之事,冯太后尽已知晓:“母后手眼通天,一切皆在您掌握之中,想要皇儿怎样就明说吧。”
“皇儿沉湎病榻,勉强呼吸,活得甚是艰难,倒不如早早超生。”冯太后取出一个小瓶,“这是鹤顶红。”
“母后,我可是您亲生的,是您身上掉下的肉。”
“似此为娘我才心疼你,早早脱离这人世间的苦海,何苦还这样苦苦挣扎。”冯太后把毒药放在他头前,“皇儿,喝下去便万般烦恼皆无。”
“母后,儿臣悔不该生在帝王家。”他取过毒药,拿在手中,连喊两声,“刘公公,刘公公。”
无人应声,冯仁转了一圈,殿内殿外也不见刘太监的踪影:“太后,这个刘太监怕是已逃跑了。”
“便宜了他。”冯太后吩咐冯仁,“你给我的皇儿取一杯水来。” 冯仁将水杯放在献文帝面前:“万岁爷,请吧。”
献文帝毫不犹豫,将药瓶打开,倒入些许毒药,仰起脖子一饮而下。不多时七窍流血,一命呜呼。时为公元476年,献文帝拓跋弘享年仅二十三岁。
北魏太和八年(484)的春天,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刚过了端午节,平城还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春光明媚,人们纷纷去郊外踏青。憋闷了许久的北魏孝文帝,年已十六岁,换上汉人达官显贵家公子的装束,带着扮成仆人模样的贴身太监顺子,也去城外游春散心。
华严寺是平城最大的佛教寺庙,平日里善男信女熙来攘往。特别是寺门前的广场,更是三教九流杂处之地。测字算命的,打把式卖艺的,出售香火佛龛的,卖包子馒头小吃的,插着草棍卖儿鬻女的,蹲在墙角晒太阳卖苦力的……总之是这里都乱成了一锅粥,吵得你的耳根子疼。
一个算命的卦摊,吸引了孝文帝的目光。他酷爱汉人文化,对算命有着强烈的求知欲。他想弄明白,这算命究竟准不准?他凑上前意欲算上一卦,也给自己的疑问找个答案。
算命的是个三绺胡须的长者,年纪五十多岁。布招上是醒目的十个大字: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他本人还不住地招揽顾客:“算命测字看八卦了,知吉凶祸福,明科考前程,晓生男生女,断生意盈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
孝文帝正要上前问课,一双青年女子挤上卦摊前。内里是丫鬟的春柳脆生生的声音像铜铃:“小姐,算一卦吧,看你的大婚何时动?” “乱嚼舌根子,小心我撕烂你的嘴。”说着,小姐已然靠近了卦摊。 春柳明白小姐的秉性,上前对卖卜的说:“先生,给我们小姐算上一卦,算对了多多有赏。若算得不对,可一个子儿不给。”
算卦先生上下打量几眼小姐:“请报上生辰八字。”
小姐将生辰八字一一告知,春柳在旁加了一句:“问婚姻。”
待小姐摇过卦后,先生一排生日时辰,吓得他把铜钱丢在了案上:“二位姑娘,此卦老朽不算了。”
“这却为何?”小姐问。
“只因小姐卦象富贵齐天,老朽还从未算过这样贵人的卦,只恐惊扰了小姐的前程,故而罢卜。”
“你这人可真是,我们小姐富贵是自然的,还用你多说。”春柳数落卜卦人,“让你算的是我家小姐的终身大事。”
“你这人也真是,还用问吗,小姐富贵已极,说不得,说不得。”算卦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春柳将一锭银子摔到卦摊上:“算卦的,说,我家小姐何时动婚,又富贵到何种程度?”
从来是财帛动人心,算命先生忙把银子收起来:“小姑奶奶,老朽照直说,若是有误可别怪我。”
“咳,你只管如实讲来。”春柳又添了一小锭白银。
“你家小姐,她,她,她当是女人中最高的富贵,是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啊!”李敏慧小姐听后也大吃一惊。
春柳高兴又复怀疑:“你该不是顺情说好话吧?”
“信不信由你,老朽不说你一定要说。反正命相如此,能否成真,就看你本人的造化了。”
“还当什么皇后,先做我的王妃吧。”一个青年人嬉皮笑脸凑过来,他身后是一群随从打手。
管家上前对惊愕的李小姐和春柳说:“别发傻,告诉你,这是当今皇上的皇叔,阳平王拓跋颐王爷,看上你家小姐了,她的洪福到了。嫁到王府,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阳平王嘿嘿笑着说:“说不定日后本王坐了江山,你就会成为皇后国母,这算卦的话就应验了。”
“你好大胆!”春柳斥责道,“光天化日之下,就公然调戏良家女子。竟然口出狂言,还敢侈谈坐江山,就不怕犯了死罪把你千刀万剐。” “看上你是你的造化,本王我十数个王妃,还不是看上谁是谁,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阳平王也就二十多岁,说话的口气实在是大。
“放屁!”春柳气得启口开骂,“你知道面对的是何人,这是李尚书家的大小姐,李尚书可是帝师,岂容你撒野!”
阳平王闻此言怔了一下,俄顷又哈哈狂笑起来:“好啊,既是李尚书之女,待本王与皇上过个话,想万岁也得赐婚。”
一旁观看多时的孝文帝,不由得细细打量一下这位李小姐,那脸庞还有十年前初见时的影子。只不过而今出落得艳如桃李美若天仙。 他想难怪这位王叔见其起意,自己也不觉心猿意马起来。
春柳可不是好惹的,指着阳平王的鼻子:“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家小姐黄花闺女,岂能给你做小,做梦去吧。”
管家听了李小姐的身份,已然有些发怵,不像以往只管抢人:“王爷,这小妞大有背景,该如何是好?”
“有背景怎么了,本王还怕那些。外甥打灯笼照旧,给王爷我抢回去再说,”阳平王把手一挥,“动手!”
管家只得领命,对打手们发话:“上!”
春柳禁不住连声呼喊:“怎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就敢公然抢人,还有没有王法!救命啊!”
有人路见不平,上前三下五除二,把几个打手撂倒在地:“都城之内,岂容尔等撒野!”
阳平王见状呼叫起来:“二哥,这是我的事,你得帮我才是。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动手的人是任城王拓跋澄,他是只带一名随从到庙里进香的:“三弟,是你便听为兄良言相劝。我们身为王爷,就要顾及皇家体面,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抢夺官家小姐,回府去吧。”
“哎,二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扭,不帮我反倒挡横。”阳平王大为不满,“弟弟我这是给你留面子呢,别说我翻脸不认人。”
“你待怎样?”
阳平王急了:“你少管闲事,给我让开。”
“有我在,你便休想得逞。”
“小的们给我上,照抢不误。”
家丁打手们又一齐上前,任城王与随从接手对打起来。直打得一塌糊涂,阳平王的打手们个个鼻青脸肿。
太监顺子问:“万岁爷,要不要上前制止?”
“且再看看他们如何收场。”
说话间,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来到了现场。捕快班头吵嚷着说:“别打了,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就这样大打出手,真是反天了。”
双方停手不再打了,捕快把双方各自拘起一个人。阳平王先翻脸了:“狗东西,本王爷的人你也敢抓!”
班头赔着笑脸:“王爷,这是公事公办,总得扣个当事人。”
任城王也训斥道:“你小小班头,也不问青红皂白、是非曲直,便随意扣人,是何道理?”
班头依然赔笑脸:“王爷,谁是谁非,到了公堂之上,自然会有分晓。”
“好,本王便随你到平城刺史大堂走走。”任城王头前便走。
阳平王也不在乎:“走就走,小小的平城刺史,本王还怕了他不成。”
“二位王爷且慢。”班头伸出手来,“这办案银每人五钱,你们得先交付清楚再上公堂。”
“怎么,你们办案还要钱!”任城王感到费解。
“王爷,朝廷也不给俸禄,您说这不给钱我们吃什么喝什么,老婆孩子一大家子,还不得喝西北风啊。”
任城王一努嘴,告诉随从:“给他。”
随从掏出五钱银子递过去,班头接过后,又对阳平王说:“王爷,您这份也得给了。”
“本王爷还从未给过这种钱,不给!”
“那不好吧。”班头威胁道,“到了公堂上,你这官司可就不好打了,十有八九就得你输。”
“凭啥?”
“这些差役们做证,证词可就都对你不利。到那时,罚你的银子可比这多上好几倍呢。”
阳平王皱皱眉头,对下人说:“给他,算咱们倒霉。”
班头回转身对李敏慧二人说:“小姐,你们的办案费五钱。”
“我们不去也罢。”
“事情是因你们而起,不去怎么审案。”
春柳递过五钱银子:“给,去就去,我们还得给任城王做证呢。任城王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得给他打干证。”
“走,都走,上平城刺史衙门公堂。”班头撵开围观者,带领一干人等往刺史衙门而去。
“万岁爷,我们是回宫,还是去看庙?”顺子问。
孝文帝回答:“我们跟着上刺史衙门。”
平城刺史李洪,获悉来了打官司的,喜得他急匆匆戴上官帽就升堂。因为做官没有官俸,他只能靠打官司收取审案费来维持生活,整个衙门的开销,也就靠审案的收入。当他坐在堂上,得知双方都是皇上的叔叔时,他真的有点蔫了。也就把弄钱的希望落在了李小姐主仆二人身上。
李洪一拍惊堂木:“大胆民女,你无故引发事端,本官审案,你且先交上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这么多啊!”春柳瞪大了眼睛,“你该不是想要修祖坟吧,和劫道的没什么两样。”
“大胆,”李洪再一拍惊堂木,“藐视本官,咆哮公堂,罚银十两,立刻交银六十两。”
“狗官,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小姐是谁家女儿,你就敢张嘴要钱。知道了来历,还不吓你个半死。”
“何方女子,敢如此口出狂言。老爷的板子可不是吃素的,小的们听好了,不交钱就打。”
“狗官,你听明白了。我家小姐之父,乃是尚书李冲,他可是当今皇上帝师,你就打打看。”
李洪一听傻眼了,今个这案子没法审了,怎么全都是碰不得的大人物。看来是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可这审案费没有,日子怎么过,这衙门还要关门大吉不成吗?想了一下,李洪转向拓跋颐和拓跋澄开口道:“二位王爷,按我朝规矩,这打官司是要付审案费的。”
任城王通情达理:“该多少你说个数。”
“这样大的案子,怎么也得五十两。”
任城王吩咐随从:“好,给他五十两。”
李洪有了倚仗:“阳平王,您的审案费?”
“他能给,本王也不是拿不起。”阳平王对管家说,“给他。”
李洪收了银子,便开始问案。相关人员问过,他便有了主张:“此案易审,起因是阳平王要强抢李小姐为妃,任城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故而双方起了争执。此案错在阳平王,当罚白银一百两。给任城王五十两压惊,给李小姐五十两道歉。阳平王掏银子结案。”
“狗官,你敢判本王输官司,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阳平王吼道,“要我掏银子,没门!”
“王爷,不掏罚银按律是要收监的。”
“哈哈,你还敢关押本王,你长几颗脑袋。”
“这是大魏法律,本官也马虎不得。”
管家明白主人的心理,输官司就是输脸面,他对李冲说:“李大人,请您借一步说话。”
到了大堂的偏厦,管家将一百两银子塞给他:“大人,我家王爷脸面要紧,无论如何不能输了这场官司。”
李洪笑容满面地收起银子:“好说,好说。”他回到大堂,又拍一下惊堂木:“本官适才所判有误。现重新改判如下,李敏慧不该有失妇德,大庭广众之下炫耀姿色。阳平王身为国戚,有权再纳新宠,判李敏慧归阳平王为十二妃,任城王无罪开释。”
“你,你这是践踏法律,公然受贿,而更改判决,简直是无耻至极!”任城王咆哮道。
李敏慧则是气得脸色煞白:“什么刺史,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贪官,难道青天白日抢人的坏蛋,还反倒有理了!”
阳平王却是喜笑颜开:“大人明镜高悬,判决合情合理,本王感戴在心,遵照判决领走李小姐。”
“李小姐,放明白些,跟阳平王去,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李洪假意叮嘱阳平王,“王爷要善待李小姐。”
“跟随本王回府。”阳平王上前来就拉李敏慧的衣袖。
“放手!”春柳怒吼道,“脏了我家小姐的衣服。”
“小小丫鬟竟敢藐视本官的判决,可知道你是要被下狱收监的。”李洪对春柳发出威胁。春柳反唇相讥:“你可知小姐之父是为帝师,惊动了皇上,你的官还能当得成,只怕小命都难保。”
“别拿帝师吓人,本官还是皇上的舅舅呢。”李洪禁不住冷笑。 “朕倒要看看朕这个舅舅是何许人也。”孝文帝随着话音,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
李洪一怔:“你!”
孝文帝虽说换了装束,但拓跋澄还是一眼便认出来,急忙上前跪倒:“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拓跋颐也已认出皇帝的本来面目,也屈膝跪倒参拜:“我主万岁圣寿无疆!”李洪还在发愣,顺子呵斥道:“大胆李洪,见了万岁还不参拜,难道你要犯忤逆之罪不成!”
“微臣不敢,”李洪想,既然二位王爷全都参拜,想必这皇上是真的,“吾皇万岁圣寿无疆!”
“众卿平身。”孝文帝待三人起身,开言问道,“李大人,你声言是朕的舅舅,朕倒想知道一下这来路。”
“微臣不敢假冒皇亲,这是千真万确的。”
“你倒要说个明白。”
“万岁,您的生母李夫人,名唤李英,是臣的亲胞妹,臣真是万岁爷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娘舅。”
“如此说来,你所言不虚?”
“怎敢有半句谎言。”李洪又解释道,“臣的官职,还是先皇看在李娘娘的份上给安置的。”
随着年龄增长,孝文帝已知晓生母被赐自尽的情况,也记得有这样一位舅父,想起去世的母亲,不免对李洪有了几分怜悯之情。“李大人,皇亲真也好假也罢且当别论,你公然收受贿赂,这可是国法所不允的。”
“万岁有所不知,我朝官员没有俸禄,只能自己变着法儿弄钱,否则便难以糊口,衙门也要停摆。”李洪始终不敢抬头,“全国上下大小官员,概莫如此。”
拓跋澄在一旁佐证说:“万岁,李大人所说属实。”
“如此一来,岂不助长了贪贿风气。”孝文帝感到甚为不妥,“这个制度看来是非改不可。”
拓跋澄深为赞同:“万岁若能为官员实行班禄制,则官风必清、吏治必明,诚治国之良策也。”
“李大人,虽说事出有因,你贪贿之罪可以不纠。然平城乃一国之都,像你这样的官员据此,恐难免再受人财物。故朕决定调你去边远的秦州为刺史,你要好自为之。”
“万岁,微臣已蒙教诲,况日后实行班禄,臣绝不敢再收受钱物,乞请留在京师任职。”
“不问你的罪过,已属宽大。到了秦州后,且莫心中再生贪念,那时再犯,休怪朕不念甥舅之情。”
李洪知道已不可挽回,叩头谢恩:“臣谢万岁不责之恩,定当勤廉为官,治好一方,效力新职。”
孝文帝转对拓跋颐:“阳平王,你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胆大妄为,其罪如山,按律就当斩首。”
拓跋颐不敢抬头,他用眼角扫着孝文帝:“万岁,其实事情并非全如他们所说,臣这里还有隐情。”
“事情发生的前前后后,朕一直在场,你就不要再巧言令色了。”孝文帝一句话把阳平王想要狡辩的话全给堵住了。
“万岁饶恕。”阳平王只能告饶。
“姑念你往昔有功,且又未成为事实,故而从轻发落,罚你三个月足不得出户,闭门思过。”
拓跋颐暗中松了一口气:“谢万岁隆恩。”
“叔王。”孝文帝对拓跋澄就客气多了,“路见不平,敢于救助,令朕不胜景仰,特赐黄金百两,玉璧一双,以为奖励。”
“谢万岁褒奖。”任城王深度一躬。
“李小姐。”孝文帝最后叫到李敏慧。
“民女拜见万岁。”
“李小姐可还记得,大约十年前,朕与太皇太后去府上为令尊祝寿,我们曾有一面之识。”
“十年前有幸得识龙颜,今日万岁长成,英气逼人,果有天子之相,实乃万民之福。”
孝文帝目光中已含眷恋:“令尊一代大儒,学富五车,不负帝师之名,朕受益匪浅。”
“万岁赞誉,家严实不敢受。”李敏慧也觉动情,“今偶遇豪强欺凌,蒙万岁出面搭救,浩荡皇恩,没齿难忘。”
孝文帝暗示李敏慧:“等下朕要去看望恩师,请小姐把话带过去。” 李敏慧心中已是明白,皇上十有八九是为她而去:“民女遵旨。” 任城王见孝文帝年岁不大,但处理起事情来有条不紊不温不火,从容不迫,由衷地发出赞佩之言:“皇上处事公正,众人无不折服,看起来我大魏国又逢有道明君尔。”
李敏慧回到家中,将华严寺进香遇险之事讲述一遍。李冲听过,难免后怕:“女儿,以后切不可轻易外出,便出去也需多带家人。”
春柳一旁喜滋滋地插话:“老爷,小姐此行却也是因祸得福。”
“此话怎讲?”
“皇上不但出手救了小姐,而且还要登门看望老爷呢。”
李冲一愣:“此事倒是令人费解,皇上他登门是何用意。”
“咳,糊涂的老爷,要是春柳看,是皇上对小姐有情,十有八九是主动向老爷求亲的。”
“胡说!”
“不信你问小姐。”
“女儿,可有此事?”
“父亲,女儿怎知。”言毕,李敏慧红着脸跑入后堂去了。
李冲尚在颇费猜疑中,家人来报:“老爷,万岁爷已进府门,快去接驾吧。”
未及李冲接出二门,孝文帝已是兴冲冲步入,他春风满面地笑对李冲:“恩师,何需劳动尊驾,朕到尚书府还不是如到自家。”
“微臣惶恐。”
待孝文帝在堂上坐定,不用李冲多问,他已将一物递过去:“恩师,这是太皇太后赐予朕的玉珮,朕时刻不曾离身,现转赠敏慧小姐,请恩师转达。”
“这,无功受赐,倒叫为臣与小女不安。”
孝文帝又递过一方素绢:“这还有诗绢一方,朕之心意尽在诗中,请恩师务必成全朕的一片深情。”言毕,不待李冲细看诗文,孝文帝即已起身离去。
待送走皇上,李冲回到客堂,展开诗绢,从头看下,却是一首七言诗:
十载重逢谢上苍,
月老不负有情郎。
美艳绝伦更敏慧,
高弹一曲凤求凰。
李冲看后,半晌无言。皇帝的情倒是真的,不过女儿进宫就要陷入后宫的明争暗斗中,这是喜讯还是噩耗,他心中没有底数。
孝文帝满面喜气地坐在冯太后面前:“太皇太后,孙儿今日微服出宫,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明白了许多事理。”
冯太后仔细打量着孝文帝的表情:“看皇上的样子,肯定是遇上了大喜事。”
“皇祖母,何以见得?”
“看你眉宇间满是喜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啊。”
孝文帝想还是先说正事:“祖母,孙儿发现了一件大事,即我朝官员没有俸禄,这是造成贪腐的根源哪。”
冯太后不觉点头:“此事自大魏立国以来就该解决,却一直拖到现在。原因是有些重臣不愿实行班禄,以免堵死他们贪贿的源头。”
“祖母,孙儿想着手实施班禄制。”
“孙儿认为正确的,皇祖母无不支持。”
“多谢皇祖母。”孝文帝想该说另一件事了,“孙儿还有一事,万望皇祖母能够恩准。”
“说。”
“孙儿今日巧遇李冲的女儿,想不到事隔十年后,她出落得一表人才,楚楚动人,且又温婉贤淑,孙儿有意将她纳入宫中。”
“小小年纪也知道动情了,”冯太后反问,“你才十六岁,有两个冯姓美女为伴,还嫌不够吗?”
“皇祖母,这不是多少的事,是孙儿一见她就忘怀不下,以往皇帝后宫都是三千粉黛,何况孙儿只增加一人。”
冯太后担心的就是后宫被别的女人夺宠,所以她安排两个侄女一个为后,一个为妃。如今见孝文帝如此钟情于李敏慧,心中越发有了戒意。但她并不直接反对:“孙儿,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比如富人家子弟讨小,也总得主妇首肯,皇上你去和皇后说通,后宫才会和睦。”
孝文帝明白这是冯太后推托,要想说通皇后让他再纳妃子,势比登天还难,就央求道:“皇祖母,您就发句话嘛。”
“你们夫妻要和美,还是征得皇后的同意为好。”冯太后决意要推托,“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
孝文帝无可奈何地:“好吧,孙儿遵旨就是。”
皇后的寝宫中,冯清和冯润二人正在说悄悄话。冯清将宫女都逐出殿外,低声问道:“姐姐,皇上对你可好?”
“怎么说呢,还算可以吧。”冯润答曰,“礼数一向周到,相敬如宾。”
“妹妹是问在男女情事上,他,经常与你合欢吗?”
冯润脸红了:“算来一月之久,未碰我的身子。还是妹妹专宠,你毕竟年轻又是皇后。”
“别说了,他有两月之久未曾与我效鱼水之欢。”
冯润睁大错愕的眼睛:“怎么会呢,按理说他正值血气方刚之年,每个晚上都不应该空过的。有道是二十更更,三十夜夜,四十五五,五十才半月呢。”
“哼!我明白了,”冯清鼻子尖有点酸,“他这是有意冷落我们,说白了就是对太后安排你我姐妹专宠后宫而不满。”
“那,我们去和姑姑说明境遇吧。”
“这种事说了也没用,他若是和你较劲儿,就是不同你云雨交欢,牛不喝水强按头是没用的。”
“姑母的话他还是听的,看得出来,他是惧怕姑母的。”
“姑母说他,他表面上答应,阳奉阴违,他就是不做,你奈他何。”
“那该怎么办,照你所说我们已是无能为力。”
“不,有办法。”
“妹妹快说,如何治他。”
“我们不让他再纳嫔妃,不信就熬不过他,没有别的女人,憋不住了,他就得还来找我们姐妹。”
“那,他是皇上啊。他若一定再纳新人呢?常言道皇上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他不可能只我们姐妹二人。”
“一哭二闹三上吊,让他就是纳不成。”冯清信心十足,“何况我们还有坚强的后盾,有姑母撑腰。”
“是否先同姑母商议一下……”
话未说完,孝文帝进来了:“皇后昭仪都在,正好朕有件事要告知你们二人。”
“皇上有何旨意,就请颁布吧。”冯清说话口气都是酸溜溜的。
“朕选中一女子,准备纳她入宫。”孝文帝一口气说下去,“此事已奏闻太后恩准。”
“没门!”冯清几乎是在咆哮,“你把我们姐妹像破鞋烂袜子一样丢在一边,还想找新人温存,今生你休想。”
“皇后之言毫无道理,从古至今,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而今朕只有你姐妹二人,再纳一个也不为过吧。”孝文帝明白冯润的性格较为柔弱,便点名问她,“昭仪你说呢?”
冯润不由得答道:“按理说,皇上再纳十个八个也说得过去。”
“放屁!”冯清怒目横眉,“姐姐,你怎能顺着他的话音说。他想纳新人把我们姐妹干起来,没门!”
孝文帝明白一时半会儿是难以说通的,打了咳声默默离去了。
冯家姐妹还是去找了冯太后,二人哭诉了原委后,冯清不满地指责冯太后:“姑妈,皇上根本不把我们当回事,你怎么还能同意他纳妃呢!”
“孩子,帝王家三宫六院都很平常,我怎能降旨禁止他呢?”冯太后耐心地劝解,“皇后母仪天下,胸怀要像大海一样容纳百川。作为女人,更要懂得温柔,想法拴住男人的心,那才是真本事。光是穷横有什么用,哀家给你们撑腰,我总不能跟你们一辈子吧。”
冯润一向乖巧:“姑妈,那您说该怎么办?”
“同意皇上纳妃。”
“姑妈,你怎么投降了,怕他了不成!”
“ 怕他做甚,姑妈要不让他坐皇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关键是看怎样对我们冯家有利。”冯太后对两个侄女很耐心,“纳妃总是要做的,硬顶不是个办法。同意了是给他个面子,以后也好相处。”
“姑妈,他若是纳了新人,更得天天夜夜泡在新人宫中,恐怕我们连面都见不着了。”
“要想办法以柔克刚,后宫的文章大着呢,要看谁笑到最后。”冯太后警醒她们二人,“不要争一时一事的高下,夫妻间也要放长线。”
冯仁奉命把孝文帝找来,冯太后满脸堆笑:“皇上,经过哀家劝解,皇后姐妹已同意你纳李小姐为妃,选个日子接进宫里吧。”
孝文帝感到意外:“多谢皇祖母玉成,也感谢皇后、昭仪理解。” “看把你美的!”冯清脸上还满是愠色。
孝文帝有意不与之计较,而是面对冯太后:“皇祖母,您看给她一个什么名分为好。”
“皇上的意思呢?”
“那就昭仪如何。”
“不妥,太高了。”
“就降一等,让她做贵人。”
“还是高了。”冯太后决心压低新来的李小姐名分,让她不具备同两个侄女争宠的资本。
孝文帝显然不高兴了:“那就只能是夫人了。”
冯太后也不好把新人降到嫔级,她发觉了孝文帝的不悦:“好,就如皇上所言,给她夫人的名分。”
十数年来,孝文帝第一次感觉到了冯太后对他的压制,就像一扇磨盘扣在胸口上,感到喘不过气来。
阳平王最近有点烦,他被下属的佃户告到了平城刺史衙门。以往只要他说句话,铆大劲儿再花上点银子,事情也就摆平了。可这新来的平城刺史江瞻,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他这一套。要求他必须出公堂受审,这不,好赖他还有个王爷头衔,声称有病在身难以到堂。俗话说当官的不踩病人,他暂时是糊弄过去了。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刺史衙门催得紧,总不到堂也没有借口,为此他真是大伤脑筋。
佃户胡四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满打满算才只四十岁,上有二老,下有三个子女。长女胡桃年方二八,长年的辛苦劳作,反让她出落得像二十来岁大姑娘。种田人家的孩子,起五更爬半夜,地里家里干不完的活,也没能让她这朵鲜花失色,反倒是越发水灵。匀称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丰满的胸部,都无不让阳平王垂涎三尺。因此,明明胡四已经交了当年的田租,他硬是说胡四没交,要其以女儿抵债。胡四无路可走了,又闻知新任刺史江瞻是个清官,就横下一条心,把堂堂王爷给告到了官府。
阳平王拖延不到案,江瞻也不是白给的。对方毕竟是堂堂皇叔,此案能否秉公而断,还要看皇上的态度。同时,从这个案子,引发了江瞻一些联想,他发现了一个普遍性的问题,认为必须要让皇上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御书房中,孝文帝在认真地审阅新到的边报。这都有关军情大事,他从不敢怠慢。看着看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原来南齐的军队近来经常对大魏的南方边关进行骚扰。特别是南齐雍州刺史曹虎,率一支上万人的马军,号称旋风营,常常是在边界抢掠烧杀后即走,就像闪电一样来去无踪。孝文帝心中,更加坚定了要统一中国消灭南齐的决心。他明白要实现这一目标,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首要的是要强军,要先建立一支机动的边防精兵,抵御南齐的闪电攻掠。而要强军,必须要有强大的财政基础,也就是要有充足的军费。为此,在李敏慧入宫后,他特意把国丈李冲安排到户部任尚书,让自己最信任的人执掌财权。李冲上任已经半月,户部的账也该查清了。孝文帝是个雷厉风行的性格,头也没抬地呼唤一声:“顺子。”
“奴才在。”顺子闻声走进,“万岁爷有何吩咐?”
“派个内监传李冲即刻进宫。”
“遵旨。”顺子走下安排了内监去传旨,返回后对孝文帝奏道,“禀万岁爷,平城刺史江瞻求见。”
孝文帝想,江瞻前来一定是为令其挠头的案子,朕管不得那么具体:“朕已召见李冲,有重要事情商议,告诉江瞻,他可以另找时间见朕。”
“万岁,江瞻似乎早有预见,他说要奏闻的事,关乎国家兴亡社稷安危,不能拖延,非见不可。”
“真没见过这样的臣子,这就是要挟朕吗。”孝文帝刚要发怒,一想或许真有要事奏闻,便压下火气,“叫他进见,若无大事,朕定要责罚他。”
顺子出去告知:“江大人,你要是无有大事,最好还是别去碰钉子,皇上可是带着气呢。”
“自古道忠臣不怕死,为了国家便死也心甘情愿。”江瞻走进御书房跪倒叩拜,“吾皇万岁!”
“江大人,有何大事急着启奏,还关系到国家安危?”孝文帝明显是不屑的口吻,“当面奏来。”
“万岁,臣近日审理阳平王佃户状告主人一案。他向阳平王交租,阳平王却说未交。由此使臣想到,国家之税由王爷和大大小小的坞壁主代交。他们难免中饱私囊,把明明应由国家收取的税负,却被他们截留。他们日富,而国家日穷,如此国家还能有何作为。”
“着哇!”孝文帝听得脊背直冒冷汗,“江大人之言切中要害,朕正让李冲大人核查户部钱粮。想来不会很多,江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万岁,为臣想了几个对策,尚都不够成熟,而其中首要之策,可供万岁参考选择。”
顺子进殿奏闻:“万岁,李冲大人奉旨来到,门外候旨。”
“叫他速速进见。”
李冲叩拜后起身,见江瞻在场,打了个招呼:“江大人也在。”
“李大人,万岁是在等你回话。”江瞻故意说,“想必是户部广有钱粮。”
孝文帝急于知道结果:“李大人,账可查清,从实奏来。”
“万岁呀,我堂堂大魏国国库,仅有库银二十万两。说白了,还不如一户大的坞壁主呢。”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大魏竟穷到如此地步,哪里还有钱强军。”孝文帝万分感慨。
“万岁,看起来加强对税银的征管,已是刻不容缓了。”李冲提出,“王爷们和坞壁主,他们全都中饱私囊,绝不能再让他们代管代征了。”
“江大人,你刚刚说到,关于收税有一良策可供参考,而今李大人也在,不妨说来听听。”
“万岁,为臣所说是为均田制。”江瞻再细加解释,“在我大魏国,不论男女凡十五岁以上的百姓皆可受田。即把王府、豪强、坞壁主兼并占有的大量土地,拿出一部分给无田之人。男子受田四十亩,女子受田二十亩。他们要交的税负是,一男一女一户人家,每年出帛一匹,粟二石。流浪者和奴婢一样受田,也要依律纳税。这样国家既可广开税源,国库也会日益丰盈。”
孝文帝不住点头,但他说:“这均田制等于从富贵人家身上割肉,他们必然要反对。”
“国家不能被他们蛀空,怕得罪人是当不了皇帝的。”李冲显然支持江瞻的均田制。
“国库空虚,不能强壮武备,待到被敌人侵入,王府、豪强们的利益也不能保护。其实这样做,也是为了他们。”江瞻再次阐明他的观点。
“万岁,这个均田制,还需有个配套措施。就是收税绝不能交于坞壁主们代征,而改行三长制,由三长收缴再上交地方。”
“李大人,何为三长制?”
“其实,这些都是汉人用过的法子。实践证明它是行之有效的,我们大魏国不妨一用。”
“只要是对国家有利,汉人的法子就应该用。”孝文帝态度明朗,“李大人,尽管直言。”
“三长制就是五家为一邻,五邻为一里,五里为一党,邻、里、党皆设长,是为三长。实行之后,凡国家检查户口,征发徭役或兵役,征收税负,皆由三长办理,免得被坞壁主再从中截留。”
“这个办法好,我大魏就也这么做。”孝文帝当时就表态。
“万岁,好法子也必定有人反对。那些豪强、王府、达官,都养有许多私蓄奴婢,这三长制等于重新清理户口,他们门下的黑人黑户全都要大白于天下,必然要拼死反对。”
“朝廷制定法律,谁敢阻挡三长制和均田制的实行,就用律条对其严惩。”孝文帝言罢又加了一句,“当然这些还都要太皇太后同意方可实施。因为朕毕竟还没有亲政,国家还是太皇太后临朝称制。”
“从以往太皇太后对朝政的态度看,她应该会支持这一有利国家的改革举措。”江瞻充满信心。
“也未必呀。”李冲显然有不同见解。
“李大人为何没有信心?”孝文帝问。
李冲不便说出口,因为女儿入宫后,几次回家都提到冯太后,为使自己的两个侄女专宠,而时时处处压制李敏慧。皇上问到头上,又不能不答,他只有含糊其辞地说:“人都有私心哪。”
江瞻此刻想起了还有事要问:“万岁,臣还有一事要请万岁示下。如果阳平王诈称胡四未交租,而以此逼迫胡四以女抵债,阳平王就是触犯了国法,对他该如何处置?”
“你做刺史还是朕做刺史,该如何断案难道还要朕教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古今一理。”孝文帝强调,“但要证据确凿,否则王爷们闹事,朕可不会为你们开脱。”
“臣明白。”江瞻预见到孝文帝是个明君,是个可以为之真正效力的好皇帝。离开皇宫后的路上,他对胡四一案认真思索,觉得光凭胡四说租粮已交,而阳平王咬定没交,终究难以断定交与没交。皇上强调证据,看来必须设法拿到铁证,让阳平王无话可说。
回到平城刺史府,他叫捕快班头立即把胡四带来,在二堂认真仔细地对其进行了盘问。
“胡四,你言称明明交了租粮,而阳平王说你没交,那么你交粮后可给过你相关手续?”
“这些年来,我们一向都是交过了事,从来也没人要手续。其实,也没有人敢和王爷要。”
“那么,你交租粮时,收粮者可曾记账?”
“我想想,”胡四思忖一会儿,“有,记得我曾看见账房先生,嘴里唱唱咧咧地念叨胡四交租粮五斗整。”
“好,账房先生是什么样子?”
“高高瘦瘦的,像个弯腰大虾米。”
“你回去吧,听候传讯。”
江瞻把捕快班头撒出去,在阳平王府门前蹲了两天,终于等到账房先生出府门。待远离了王府,班头靠上去把他请到了府衙。
“你们做啥,我是王府的人,阳平王知道,不会饶过你们。”账房先生显得底气十足。
班头先把他的气焰打下去:“放老实点,要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刺史衙门岂容你撒野。聪明些,免得皮肉受苦。”
“你们想干什么?”账房先生口气已不像初时那么冲了。
“说,收租的账本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
“不说是吧。”班头一指地上的各种刑具,“是要换着样地尝一尝了?”
账房先生望着那一字排开的辣椒水、老虎凳、皮鞭,还有烧红冒烟的烙铁,心里直打哆嗦:“你们,对我私自用刑,这是非法的。”
班头抄起烙铁:“还是先试试这个吧,能把你肉皮上的皱纹给烙平。”贴上衣服,立刻冒起一股浓烟。“别,别,我说还不行吗。”
“这就对了。”班头问,“账本放在何处?”
“在我房中的柜子里。”
“钥匙?”
“在我裤腰带上拴着呢。”账房先生自己乖乖地摘下来,顺从地递过去。
“好,等我拿到账本,就放你回家。”班头连夜入府,轻松地拿到账本,翻开一查,果然有胡四交租粮五斗的记载。
账房先生见状提出:“这已经拿到账本了,也该放我回去了。”
班头警告说:“你自己要放明白,口风紧些,回去不要声张。说了对你没有好处,阳平王只能杀你灭口。你如果向阳平王自首,你的家小就别想再活了,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好自为之吧。”
账房给放回了府中,次日一早刺史府的传票便又到了阳平王府。拓跋颐心想我堂堂王爷还成了缩头乌龟不成,去就去,难不成你这刺史还能把我这皇叔怎么样。他带着一干人员好几十号人,浩浩荡荡进了刺史府。
到了大堂之上,江瞻命令衙役:“给王爷看座。”
阳平王大大咧咧地坐下,看了看跪在一旁的胡四:“你这个刁民,欠本王租粮不交,还恶人先告状,今天就要你的好瞧。”
江瞻一拍惊堂木:“王爷,胡四,开堂审案了。”
“好啊,审吧。”阳平王摇着手中的折扇。
“胡四,你所欠租粮,交是未交?”
“禀老爷,租粮五斗,业已交齐。”
“敢问王爷,胡四所说属实否?”
“他是一派胡言,本王何曾见过他一粒粮食。”
“且不论交与否,即便没交租粮,也不该拿人家的女儿顶账。”
“江大人,胡四不交租粮,本王总不能自认吃亏。要她女儿到王府做一年使唤丫鬟顶账,这也不为过。”阳平王振振有词。
江瞻转脸又问胡四:“你言称交了租粮可有凭证?”
“禀老爷,王府的管账先生曾经记在账本上。”
“王爷,为审明是否交租,请将账本呈验。”
“这账本,”阳平王犹豫一下,掉头问账房先生,“收租粮可有账本?”“有是有,不过小人不小心给弄丢了。”
“好啊,丢了。”阳平王很满意账房的答复,“这丢了死无对证,胡四你就认输吧。”
江瞻呼唤一声:“班头何在。”
“小人听命。”
江瞻吩咐:“你身为捕快班头,本官命你立即把王府丢失的收租粮账本找来,审案急用,不得有误。”
“遵令。”班头转身下去。
阳平王可就说了:“江大人,你这班头上哪找账本去,胡四明明没交,快快判了让他女儿做工顶债。”
“莫急,且待班头寻找账本再审再判不迟。”
说话间,班头重上堂来:“禀大人,账本找到。”
“呈上来。”
阳平王一旁可就费猜疑了:“这账本取得也太容易了,就像回家取那么简单,能是真的吗?”
江瞻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口中念叨着:“哎,有了,胡四,交来上年租粮五斗整。”
“不能吧。”阳平王晃着头,“这账本哪来的,怎么说取就取呢!”
江瞻招呼账房先生:“你过来看,这可是你们府的账本。”
账房先生靠近看了片刻,无奈地说:“真是这个账本。”
“放屁!”阳平王不想认账,“你是不是眼花了,我家的账本可是都盖着王府大印呢。”
“王爷,这,也盖着印鉴呢。”
“那,它是伪造的。”
“王爷,说话要有根据,诬称本刺史伪造证据,是要犯法的。”江瞻警告,“一定要谨言慎行。”
“反正这不是王府丢失的账本。”
“王爷请靠近来辨认。”
“本王不用看,说它不是就不是。”
“王爷拒不辨识证据,本官就依账房先生所言为准,对本案做出判决。”江瞻朗声言道,“胡四交租粮属实,无须以女抵债,判其胜诉。阳平王收过租粮,因账簿丢失而再催欠租,属无意而为,责任不予追究。”
阳平王满意地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把本王怎么样。”
没想到江瞻尚未宣判结束,他又继续说道:“阳平王犯隐匿税款之罪,念其初犯,从轻发落,仅追缴白银二万两,限十日内交验完毕。”
“什么,什么!”阳平王当时就翻脸了,“罚我交银二万两,这是哪家的王法,本王概不承认。”
“王爷不要发火,这不是罚银,是补交税银。下官对王爷绝对是宽松的,这已是最低的处理了。”
“凭什么说本王匿税,凭什么要补交二万两?”阳平王气得眼睛发蓝,“这都是你江瞻信口一说。”
“王爷,本官是讲证据的。”江瞻不急不火,他拍拍账本,“您看这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一千多名佃户,每人交租粮五斗,每人的税银便是二钱,这千人之数岂不是二万两。”
“不行,本王就是不交,看谁奈我何!”
“王爷,破财消灾,堂堂王府拿出两万两银子,不过就像拔下一根汗毛一样。要是不交,按律可是要服苦役两年,哪头轻哪头沉,这是明摆着的。不要意气用事,别耍小孩子脾气。”
“我是皇叔,就不信谁敢抓我服苦役。”阳平王说话已是没有方才那么冲了。“王爷,本官看你还是见好就收,一旦较起真来,按账本细算账,你就不是二万两了,肯定还要多上几千两。再说这隐匿税银就是犯法,也是可以判刑的。还有胡四一案,较真地说,你已收租粮诈称未收,逼人女儿为奴,这叫作以势压人,是犯下欺诈之罪。真要数罪并罚,那十年八年徒刑也是有的。”
这一番话如同连珠炮,把阳平王几乎轰得发蒙,他有些嗫嚅地说:“江大人,难道你真的敢对本王动手?”
“王爷,本官该做的能做的已是仁至义尽,然国法无情,如王爷一意孤行,本官也只有不得已而为之。”
“那就,那就,补交二万两税银吧。”
“王爷这样才算明智。”江瞻假意恭维一句。
孝文帝接到江瞻的奏章,对这位平城刺史的做法大加赞赏。他想江瞻真是不可多得之才,如果大魏这样的贤臣多了,何愁国家不能强大。他还沉醉于阳平王被治的兴奋中,自己心仪的李夫人却蹙着蛾眉进来了。孝文帝明白若无大事,李敏慧是断然不能找到御书房的。丢下手中的奏章问:“夫人,你这是怎么了,难道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万岁,臣妾无颜再苟活于人世。”说着,李敏慧便泪如雨下。 “夫人何出此言,有何委屈,受何人欺负只管对朕讲来,万万不可有轻生之念。”孝文帝动手为她拭去泪水。
“ 说来万岁也许不信,事前便臣妾也难以设想,会发生如此令人难堪的恶行。”李敏慧便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按宫里的规矩,每日早饭后,李夫人都要去冯太后和皇后处去问安。进宫有半个月了,一直也都是照常走着程序。今日到冯太后处,不外是寒暄几句。拜别后,李夫人来到皇后宫中。
皇后冯清和昭仪冯润姐妹正在咬耳朵根子。身为皇后的妹妹问:“姐姐,这半月皇上可曾临幸你?”
冯润晃晃头。
“怎么,连一夜也没到姐姐宫中!”
“姐以为怎么也能到妹妹处,住上一两个夜晚。”
“这个小狐狸精,半个月时间竟然被她一人专宠了。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今日她来问安,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妹妹,姑母说要忍耐,要温婉柔情,不可生事,以免皇上更加反感,对我们姐妹地位不利。”
“我是忍不了啦,不能叫她太得意了,一定给她点难堪,也让她知道马王爷还长着三只眼。”
宫女进来禀报:“李夫人前来问安。”
冯清眼珠一转:“让她在殿外稍候,就说本宫凤体不适,尚未起床。”
“那,请李夫人在外殿奉茶等候?”
“你是聋啊!”冯清训斥宫女,“让她在殿外等候。”
“是。”宫女来到殿外,有些难为情地说,“李夫人,娘娘凤体欠安尚未起床,让您稍候。”
“也好,我到殿内候着便是。”说着,要进殿堂。
宫女挡住去路:“李夫人,娘娘懿旨是在殿外等候。”
“这,外边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头晕目眩,该如何是好?”
宫女虽然同情,也不敢有违皇后的指示:“李夫人说得是,但皇后就是这么交代的,奴才也不敢擅自更改。”
李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太阳底下晒着等待。一刻钟过去了,没有动静,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李夫人已经被晒冒油了,她忍不住闯进了殿内。宫女迎过来问:“李夫人,未经娘娘许可,私自进入殿内是要受罚的。”
“太阳甚毒,我实在是难以忍受了。敢问姑娘,皇后可曾起床?” “这,”宫女迟疑一下,“还未吩咐下来。”
内室传来冯家姐妹的说笑声,李夫人明白了,这是皇后有意在作弄她:“我耳闻娘娘在说笑,分明业已起床,何苦让我久等。”
宫女也觉尴尬:“待奴婢进殿请皇后示下。”
“有劳了。”
宫女进到内室:“娘娘千岁,李夫人已听到您的笑声,她问可否进来问安?”
“你大胆,为何让她进入外殿!”
“娘娘,奴婢怎敢擅自允诺,是她抗不住暴晒自行进入的。”
“好吧,本宫这就出去见她。”冯清略加修饰,扭扭摆摆出了内室。
李夫人上前就拜:“参见娘娘千岁!”
“别价,本宫尚未坐稳,你这是拜早了。”冯清端坐于正面,摆好了姿势,“李夫人,可以参拜了。”
李夫人强颜作笑:“娘娘千岁凤体康健!”
按理说,冯清应该说起来或平身,可她就是不说这句话,而是问道:“皇上这几日龙体可还安好?”
李夫人只得跪答:“万岁神清气爽身心康泰。”
“这都是李夫人照顾得体啊。”
“不敢,万岁爷真天子有天助。”
“本宫看你是胡言假话,万岁龙体他能好得了吗!”
“娘娘此话何意?倒令妾身不安。”
“这半个月你把万岁把持在寝宫,终朝狐媚夜夜癫狂,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得叫你给掏空。皇上他今后还能全身心问政吗?”冯清厉声呵斥道,“你就是我们大魏的罪人。”
“娘娘之言妾妃不能接受。”李夫人一急站起身。
“大胆!你还懂不懂规矩,本宫尚未发话,你便擅自站起,简直是山野村妇,给我跪下。”
李夫人沉吟一会儿,复又屈膝跪倒:“娘娘,妾妃虽新近入宫,可也生自名门,幼读诗书,亦受家教。非我不懂规矩,是娘娘有意刁难。”
“你狐媚万岁,有害圣体,独霸皇上半月有余,本宫便罚你跪上一年半载也不为过。”
“娘娘后宫之主,说话也该讲理。皇上要到妾妃宫中,难道我还要把圣上赶走不成。”
“对,你就应劝皇上到别处宫院留宿,莫要专恋一人。”冯清终于发话了,“起去吧。”
李夫人忍着悲声,一路跑着到御书房找皇上。她觉得人格受到了莫大侮辱,已经铁下心来要自杀。
孝文帝听罢李夫人的哭诉,也气得五内生烟:“爱妃不要哭了,朕一定给你出气,要让她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皇上打算如何惩治这个妖后?”
“朕要废了她!”
“啊!”李夫人感到震惊,这自然是令她出气的最佳选择,可她认真一想,不由得反过来再劝皇上,“万岁,废后非同小可,得有叫得响的理由,首先得能堵住冯太后的嘴,还要令文武百官认可。这一步轻易是不能走的,何况妖后还是冯太后的亲侄女。”
李夫人这一劝,孝文帝也冷静下来:“夫人言之有理,小不忍则乱大谋。朕尚未亲政,没有太皇太后的首肯,朕想要废后也是枉然。还是权且隐忍下来,这就要爱妃你为朕担待了。”
“万岁说得是,居家时母亲常常教诲,作为妻子,一切要以夫君的大局为重。皇上没有亲政,太后就有罢黜你的可能和权力。一定还要讨好太后,使她不产生废黜万岁的动机。”
思路正确了,行为便理智了。
孝文帝又说:“爱妃,看来朕眼下不能再冷落冯家姐妹了,要常去她二人宫中应付应付,表面上要服软,一切等待太后百年之后再做道理。”
“万岁所言极是。”
“只是苦了爱妃。”
“为了万岁的百年大计,臣妾就是再受些屈辱也可以忍受。”夫妻二人达成了共识。
冯清在事后也有些后怕,她也担心会遭到皇帝的报复。冯润提醒她应该先向太后禀奏,也免得皇上说起时被动。冯清来到冯太后面前,故作害怕地掉下几滴眼泪:“姑母,我闯祸了。”
冯太后一看侄女的状态,便猜出了七八分:“你准是又给李夫人难堪了,让她下不来台。”
“姑母,不是侄女对不住,是那李夫人过于狂妄,自恃皇上宠爱,完全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到眼里,我是气不过,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对她略施惩戒,不过是让她懂得规矩。”
“你呀,就不要恶人先告状了。李夫人是何等样人哀家还不清楚,你呀净干傻事。她找皇上一告状,皇上一生气把你休了看咋办。”
“姑妈,皇上要废后,你就先废了他的皇位!”
这句话如重锤敲在冯太后的心头。这个念头她最近时常在心中浮起,在这后宫几十年的经历,她什么都看得清楚。皇上总也不去临幸冯家姐妹,致使二人现在也不怀孕,没有子嗣,在后宫地位就不牢固。自己百年之后,那冯家姐妹还不是说废就废。皇上总也不去皇后和昭仪宫中,就是对自己无言的反抗和不满。看来,这废黜皇上的举动,还真的开始盘算了。
冯仁近前禀报:“太皇太后,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