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

2015-04-23 12: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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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薄姬切乳 智赚吕后
   如火的骄阳高悬在当空,大地像是刚刚打开的蒸笼,袅袅升腾着热气。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反射出刺眼的强光,花草树木全都昏昏欲睡,没有一丝儿生气。公元前180年盛夏七月的汉都长安,仿佛装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辆单马乌篷轿子车,轻快地疾驶向成皋宫。赶车的车夫看上去二十出头,他虽说是一身下人打扮,却相貌清秀,仪表不俗,真不愧是代王府的差役。
   车在宫门前刚刚停下,几匹快马便跟到了近前。
   “站住!”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武信侯吕禄断喝一声。
   车夫瞄他一眼:“为何?”
   “车内何人?”
   “怎么,要搜查?”
  吕禄在马上鼻子里哼了几声:“是不是刘恒那小子偷着进京,要唱一出母子会呀。”
  轿子车的绿绸帘一掀,下来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双手一拱:“侯爷,在下有礼了。”
   吕禄认得,这是代国的国舅薄昭,便在马上打个哈哈:“噢,国舅进京,真是稀客。”
   “思念姐姐,特来探望。”
   “该不会有夹带吧。”
   薄昭将轿帘再度撩起,车里面一览无余:“侯爷,只有从代国运来陈醋两坛,若不嫌弃,奉上一坛品尝。”
   “本侯爷才不喝你那酸醋呢,留着给你那薄姬姐姐喝吧。”吕禄带马走了,他的随从也跟着离去。
   薄昭和车夫会意地对看一眼,迅即将车赶进了宫门。
   一位容颜姣好的中年女人,正在门内的甬道上等候,当那车夫来到近前,女人情不自禁地迎上前去,紧紧抓住那车夫的双手,不由得悲咽出声,热泪盈眶:“我的恒儿!”
   那车夫便是代王刘恒!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母亲,他屈身跪倒:“母后,儿臣不孝,已有三年未曾拜谒,真是罪该万死。”
   “王儿快快起来。”薄姬将刘恒拉起,“还不是吕后那个妖精,害得我们母子分离。”
   薄昭上前关切地问:“姐姐,急切地召我们来相见,有何重大事情,莫非吕后又要加害于你?”
   刘恒猜测:“母后,那吕后还不肯放您离开长安,意欲永远将您囚禁?”
   “我们且进去说话。”薄姬领先入内。
  三人进到内厅,落座之后,薄姬先是叹息一声:“吕后残害先皇遗妃之意从未打消,为娘每日如履薄冰,看来死于吕后之手只是迟早而已。”
   “父皇辞世业已七八年之久,吕后还不肯放过你们,真是蛇蝎心肠啊。”
   薄昭说道:“吕后害人之心由来已久。姐姐何故此时千里迢迢派人召我们来京?”
   “吕后身边有一黄门,受过我的恩惠。他日前传过话来,说吕禄、吕产感到吕后染病,已向妖后提议,要将我和王儿除去,以绝后患。故而急切召你二人前来,以商议对策。”
   刘恒感到了切实的危险:“看来已是迫在眉睫了。”
   “原来是这样。”薄昭在思索。
   “死,为娘倒是无所谓了。因为吕后要你死,你想活也活不成。”薄姬眼中闪出恐惧的凄苦,“但愿不要像戚夫人那样被活生生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刘恒默然,他眼前出现了戚夫人饱受凌辱那凄惨的一幕。
   戚夫人是刘邦最宠幸的妃子,有时甚至当着大臣的面抱着她处理国事,为此,吕后对她恨之入骨。刘邦死后,吕后对戚夫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摧残。戚夫人被砍去双手双脚,剜掉双眼,熏聋双耳,还灌了哑药,将她丢在厕所里,称为“人彘”。
   薄姬擦去眼角的清泪:“王儿,有朝一日为娘若是惨死在吕后手中,你千万莫要义气用事,保存自身要紧。也就是无论吕后如何下诏书宣你,你都不要离开封地代国。”
  刘恒深为感动:“母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今吕后当权,要尽量趋吉避凶,忍辱负重。留得青山在,保得性命存。”
   “皇儿,吕后她是不会容留为娘的。”薄姬深情地看着儿子,“数月之前,她路过轵道亭时,有个黑狗一样的东西撞到腋下,忽然间又不见了。她叫巫者占卜,说是赵王如意的阴魂作怪。自此她腋下疼痛,染病在身。她年事已高,去日无多,死前必然要了为娘的命。儿啊,娘在临死之前能见上你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
   “母后,你不会的。”刘恒叮嘱道,“要千方百计保护自己,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也不能自甘放弃。”
   薄昭思索良久,也没有太好的主张:“姐姐,为今之计,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但要尽量力争保存自己。”
   话未说完,执事黄门入内禀报:“启禀娘娘,吕后娘娘传来懿旨,要您火速赶往未央宫议事。”
   “啊!”薄姬不觉一惊,旋即镇定地起身,“王儿,为娘的大限到了。”
   “怎见得定是要加害母后,还当从容应对。”刘恒口中虽说在劝解,可他的心里也没底,不由得沉重地站起来。
   薄昭也半晌无言,良久,他叮嘱了一句:“姐姐,要尽量博得吕后的欢心,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与成皋宫的闷热截然不同,未央宫中却是凉爽宜人。年迈的吕后,侧卧在镶金饰玉的楠木御榻上,气力已明显有些不支。四块一人高的冰山,环立在她的身后,给她带来宜人的凉意。两名宫女还在不停地为她鼓扇,吕后额前的白发在轻轻拂动。
   吕禄显然已表明过观点:“娘娘,反正不能让薄姬活着走出未央宫。”
   太傅吕产也是吕后的弟弟,他与吕禄想法相同:“娘娘,薄姬倒还好说,他的儿子代王刘恒,在朝臣中颇有声望,是万万留不得的。必须斩草除根!”
   吕后依然难下决心:“高祖在世时的嫔妃,已被哀家诛杀殆尽,而今仅存薄姬一人。且她生前备遭冷落,高祖只临幸她一次,过后便弃如敝屣。我总不能赶尽杀绝,也该让史书留有余地。”
   “娘娘,”吕禄仍在力争,“你现在大权在握,除去代王母子不费吹灰之力。否则,一旦百年之后撒手而去,我们就多了一个死对头。”
   吕后经不住两个弟弟一再怂恿,思忖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在她到来之后,我给她出个难题,看她如何待我。倘若对我不亲,便将她用白绫勒死。”
   吕产急问:“但不知娘娘出的是何难题?”
   “等一会儿你就知晓了。”吕后嘴角现出一丝诡秘的笑。
   未央宫的执事黄门将薄姬引到吕后床前,薄姬双膝跪倒:“臣妾叩见娘娘千岁,不知宣召臣妾有何旨意?”
  “啊,薄姬。”吕后是一种勉强支撑的样子,“哀家近日病重,太医久治不愈,为此寻得一个民间偏方。但这药引子却难住了哀家,宣你前来,就为此事。”
  薄姬不明就里:“臣妾愿为娘娘效劳。”
   “其实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不需你上天摘月,也不要你下海擒龙,我只要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 薄姬一怔:“娘娘需要,臣妾无有不从,哪怕是要项上的人头。”她心中明白,吕后想要,也不容你不给。
   吕后淡然一笑:“你莫要紧张,哀家不要你的人头,偏方言道,要一只人乳为药饵,而且要身份尊贵的人,不知薄姬肯否。”
   “只要能为娘娘医病,臣妾心甘情愿。”薄姬心说,要人头都得给,要乳房总比要命强得多。
   吕后扫视吕禄、吕产一眼:“薄姬,作为女人,少了一只乳房,也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 “娘娘医病需要,便心肝我也舍得出。”薄姬叩个头,“乞请娘娘赐臣妾尖刀一把。”
   吕后看一眼吕产:“将你的匕首给她。”
   吕产不情愿地拔出腰间短刀:“拿好。”
  薄姬又对黄门说道:“烦请公公给一托盘。”
   黄门转身取来:“薄娘娘,要它为何?”
   薄姬也不答话,当众袒出左乳,手起刀落,将那颤颤的玉乳大半个削了下来。鲜血如泉涌喷洒,薄姬痛得汗珠滚落。但她坚持住将玉乳放在托盘中,双手呈与吕后:“愿娘娘服下偏方,早日凤体康健。”
   吕后简直看呆了,没想到薄姬真就将乳房切下。一向心狠手辣的她,此刻竟有些不忍:“薄姬,你真就舍得?”
   “为了娘娘,死又何惧。”
   吕后命黄门将托盘送下,然后关切地叮嘱薄姬:“快些回宫,传太医敷药,好生将养。”
   “娘娘,臣妾有一请求,不知当讲与否?”
   “但说无妨。”吕后此刻真的受了感动。
   “臣妾已有三载未能与儿子见面,恳请娘娘允我去往代国,见见刘恒,并在中都养伤。”
  “ 去吧,母子情深,理所当然。”吕后动了恻隐之心。
   吕禄连声咳嗽,给吕后传递信息,要她收回成命。但吕后话已出口,根本不再理会吕禄的态度。
   薄姬则立即叩头致谢:“谢娘娘千岁隆恩。”
   “好了,快回去传太医吧。”
   “臣妾告退。”薄姬想不但保全性命,还得以离开京城去代国和儿子团聚,虽说失去一只乳房也还值得。
   薄姬一走,吕禄立时暴跳如雷:“娘娘,你怎能放虎归山,就是不杀她,也不该放她出京。”
   吕产也有同感:“娘娘,你中了她的苦肉计。如果薄姬留在长安,刘恒那里就不敢轻举妄动。”
   吕后则不以为然:“你们那简直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薄姬哪里是老虎,不过是一只驯服的小猫。再说刘恒为人敦厚,断不敢造反。”
   吕禄叹息一声:“我的姐姐娘娘,你现在是鬼迷心窍了,待到来日你定是悔之晚矣。”
   吕后脸色沉下来:“难道哀家就不如你们虑事周全?”
   吕禄知道此事再说无益,便掉转了话题:“娘娘,那赵王刘友在赵邸已是软禁五日,饿得奄奄一息,若再不给饭吃,只怕小命就交待了。”
   “他胆敢反对哀家分封你们为王,而且扬言在我百年之后要剪除吕氏,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还留他做甚?!饿死算是便宜他了。”
   吕禄有些不忍:“那,这样一来,我那宝贝女儿就要孀居了呀。”
   “真是妇人之仁。”吕后狠狠地瞪他一眼,“难道你忘了刘友一年之久不让你女儿近身,而肆意同其他姬妾调笑。死了刘友无妨,哀家再为侄女找个乘龙快婿还不便当。”
  吕禄也就无话可说了。
  赵王刘友在长安城中的赵邸,笼罩着一片压抑的气氛。手握刀枪的北军士兵,一个个犹如凶神恶煞一般。只要有行人经过,他们都会厉声呵斥加以驱赶。这阴沉沉的凝重,吓得鸟儿都不从这里飞过。夜色迷蒙,破絮似的浮云,遮住了稀疏的星斗。整个赵邸如同已经死去,没有一点点声音。
   一个黑影忽地一闪跃上了后房檐,他脚尖点瓦越过房脊到了前檐。倒挂金钩吊下身去,透过窗户看到了室内的情景。赵王刘友无力地偎躺在木榻上,眼睛都难以睁开。黑影是赵王的贴身卫士,他知道主人已被饿五六天了,便怀揣一只煮鸡潜入赵邸,要给主人充填饥肠。他伸手推开窗扇,呼唤了一声:“王爷千岁,小人给你送来吃食。”
   刘友在床榻上动了动,吃力地睁开眼:“是哪个?”
   “有人!”巡夜的兵士喊叫起来。
   灯笼火把瞬时亮如白昼,又有人叫道:“在房上。”
   “放箭!”卫尉吕更始发出了命令。
   顿时,箭矢如骤雨飞向黑影,那卫士浑身立刻被钉成了刺猬,从房檐上摔落下来,倒地丧命。但他在死前,已将煮鸡丢进了房中。
   刘友挣扎起身,那煮鸡的香味诱惑着他,挨近了,伸出手去。但是,一只大脚将煮鸡踢开。
   刘友抬头一看,原来是吕更始。刘友说:“将军,我饿。”
   吕更始冷笑几声:“还想吃鸡,下辈子吧。今生今世,你就别做这个美梦了。”他又一脚,将煮鸡踢出了门外。
   屋门乒的一声关死了,也彻底关死了刘友生存的希望。他艰难地挪到书桌前,提起了狼毫玉管,在白绸上写下一首诗:
  诸吕专权啊,刘氏临危。
  胁迫王侯啊,强授我妃。
  我妃嫉妒啊,诬我以罪。
  谗女乱国啊,上竟不知。
  我无忠臣啊,能不失国。
  冤死京城啊,天公何痴。
  不早自裁啊,后悔莫及。
  为王饿死啊,有谁怜惜。
  吕后狠毒啊,苍天毙之。
  笔管从刘友的手里滑下,这个地位显赫的赵王,竟然被活活饿死。
  吕禄匆匆来向吕后禀报:“娘娘,赵王死了。”
   “死便死矣,有何大惊小怪。”
   “那,我的女儿依靠何人?”
   “哀家为你再选一夫婿就是。”吕后想的首位问题是另一个,“你传我懿旨到成皋宫,赵王已逝,赵地富庶,改封代王刘恒为赵王。”
   吕禄想不通:“娘娘,燕赵之地,沃野千里,不能让刘恒占得这个便宜,要封当封我吕氏。”
   “你懂什么,且看薄姬怎样回复。”
  薄姬接到吕后旨意,便与儿子刘恒、弟弟薄昭商议:“吕后懿旨,我们受还是不受?”
   刘恒动了心:“赵国地富民丰,强胜代地数倍,只是不知吕后意欲何为。”
   薄姬也已有意:“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领旨谢恩。”
   薄昭看得透彻:“不可,这是吕后的试探。”
   “何以见得?”薄姬问。
   “吕后欲将诸吕封王,早已尽人皆知。她这是投石问路,我们婉言谢绝不算,还要建议将赵地改封吕氏。”
   刘恒觉得有理:“诚如舅父所言,母后可称儿臣愿为国家守卫边疆代地,不使匈奴内侵。”
   “对,就是这样回答。”薄昭虑事更加周密,“复旨同时提出,姐姐伤口已无大碍,近日即赴代国与儿子见面。”
   “甚好,自当早日离开,以免夜长梦多。”刘恒表示赞同。
   复旨返回未央宫,吕后看了笑逐颜开,对榻前的吕禄、吕产说:“薄姬可以信赖,非但不应刘恒以代抵赵,反而上表请封吕氏。”
   吕产巴不得封为王:“娘娘之意谁人合适?”
  吕后冷笑几声:“我还要封刘姓为王。”
   吕禄忍不住发问:“刘氏何人还可为王?”
   “朱虚侯刘章。”吕后令吕禄发出了懿旨。
   刘章接到了吕后旨意,拿不准是福是祸,遂召来弟弟东牟侯刘兴居商议。刘兴居不假思索:“兄长,刘友在赵王位上被吕后活活饿死,她不会有这份好心将赵王爵位送你。小弟获悉,此前已为代王婉拒,兄长千万不可领受。”
   “有理,”刘章言道,“贤弟之言甚合吾意,不受王位,还当举荐吕氏为之,是为投其所好。”
   刘章的表文送达吕后处。
   看过表章的吕后不由得喜笑开怀:“刘章还是识相的。”
   吕禄摇下头:“刘章为人城府极深,含而不露,说不定有阴谋正在策划,对他不能不防。”
   “既如此,将赵王后嫁与他。”吕后做出决定。
   “让我女儿许配刘章?”吕禄不情愿,“只怕刘章不与吕氏同心,我那女儿又难免落个孀寡之身。”
   吕后冷笑几声:“你说他有异心?叫赵王后嫁过去,正好监督,等于在他身边安我们一条眼线。”
   吕禄明白,他这个娘娘姐姐,一向以政治需要为重,他怎敢反对:“就依娘娘。”
  吕后又给吕禄一个甜头儿:“这赵王的爵位,就是你的了。”
   “谢娘娘千岁。”吕禄心中美滋滋的。
  刘章更是清楚,若拒绝吕后提的亲事,无异于宣布造反。他心内不快,也只能高高兴兴地将吕禄之女迎娶过来。
   清晨,几辆简朴的马拉轿子车,不动声色地驶出了长安城。刘恒依然是车夫打扮,不过这次是为母亲薄姬驾车,还不算屈尊。他挥鞭回望一下高大雄伟的城门,心中几乎欢呼起来,有一种鸟出樊笼龙归大海的感觉。
  天黑了,又是一个闷热的夜晚,未央宫中,吕后通体流汗,宫女和黄门用力摇动龙凤扇,还是难解躁人的暑热。
   “咔啦啦!”一个落地雷在殿外炸响,吕后猛一激灵,顿觉神思恍惚。瓢泼大雨从夜空中如银河倒挂灌入庭院,伴随着雨星,一阵阵凉风吹进宫中,吕后又是连打了两个冷战。但是她的神思清醒了,她明白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便急命宦者令传吕禄、吕产火速进宫。
   吕禄、吕产淋得像落汤鸡一般进入未央宫,见吕后神态安详气色亦佳,便都有些怨言:“如此大雨,急切宣召,我们还以为娘娘凤体有恙,原来娘娘安好,又何必如此急迫呢。”
   吕后喘息一阵:“你们懂得什么,哀家自己心中有数,看来我已不久于世,叫你二人来有后事要做安排。”
   吕产一听就慌了:“娘娘,你千万不能走,现在周勃等人虎视眈眈就等着出手,没有娘娘镇不住他们啊!”
   “废物,堂堂男子汉,手中握有大权,怕他们何来!”吕后语气严厉,气又不够用了。
   吕禄小心翼翼地说:“还是企望娘娘千秋长寿。”
   “话是这么说,皇帝都呼万岁,可谁又能活过百岁。哀家也愿长生,可这岂能由着自己。我总有撒手的时候,你们总要自身主宰天下。”
  二吕同声:“请娘娘示下。”
   吕后长长叹息一声:“看来哀家大限已至,你二人肩负我吕氏生死存亡重任,切不可掉以轻心。”
   吕产将心中的不满吐露出来:“娘娘,你将周勃封为太尉,执掌兵权,我二人又有何力量能与他抗衡?”
   “哀家自有制服他的办法。”吕后早有成竹在胸,“吕禄,我封你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产为相国和大将军掌管南军,他周勃能奈你何?”
   吕禄感到心中有底了:“如此最好,南、北二军是王朝精锐,众至二十多万,不归太尉管辖,而且就在京师,若周勃之流敢有异动,我南、北二军可随时将他们碎尸万段。”
   吕后又叮嘱说:“这南北二军的兵权,一定要牢牢握在手中,万万不可大意,它关乎着我们吕氏全族的生死啊。”
  吕禄、吕产应道:“娘娘放心,我二人谨记在心,绝不敢疏忽。”
   吕后没有应答,只是静静地半坐半卧地靠在御榻上。
   吕禄轻轻唤道:“娘娘。”
   吕产疑惑地问:“莫不是睡着了?”
   吕后没有一丝反应。
   吕禄有些急了,高声叫道:“娘娘!”
   吕产也大呼:“娘娘!”
  吕后气息全无,她已经过世了。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位事实上的女皇帝,就这么平静地离去了,走得那么安详。
   吕禄、吕产号啕大哭,他们捶胸顿足,难以自制。看起来他二人的无奈远大于悲痛,他们感到靠山倒了,吕氏大厦会不会倾颓呢?
   哭过了,吕产与吕禄计议:“王兄,周勃与诸刘,原本就蠢蠢欲动,若知娘娘驾崩,必然铤而走险。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我们要趁其不备悉数除之。”
  “言之有理。”吕禄赞同,“你我暂不发丧,且将吕氏王族尽数召来,使之有所准备。”
   “好,派宫中得力宦者传谕燕王吕通,东平侯吕庄,祝滋侯吕荣等速来宫中议事。”吕产将名单一一列出。
  吕禄听后,不免沉吟:“只通告男性似为不妥,我吕氏女子亦应告知一二,方不为偏颇。”
   “女人中有哪个堪可共谋?”
   “至少我的女儿应该知晓。”
   吕产想了想做出让步:“也好,只告诉令爱一人,叮嘱她不得将太后驾崩一事外传。”然后,吕产派亲信传谕诸吕去了。
   吕禄高呼一声:“宦者令何在?”
   钱贳仁应声走上:“上将军,小人在。”
   “你先去刘章府告知我女,然后前往太尉周勃、左相陈平处,报称太后病重,要他二人火速进宫商议军国大事。”
   “下官领旨。”
   吕产又恶狠狠地恐吓道:“钱贳仁你要放明白,不得将太后已崩的消息泄露,不然你九族的身家性命可都难保。”
   “二位王爷放心,下官一向与太后一心一意,决不会背弃吕氏。”
   “好,你即刻出宫。”
   “遵命。”钱贳仁离去。
   吕产对吕禄狞笑着说:“武周勃文陈平,这二人是刘氏在京的主心骨,只要将他二人除掉,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刘氏阵营便土崩瓦解,这天下就是吕氏的啦。”
   “那是自然。”吕禄吩咐一声,“卫尉吕更始进见。”
   吕更始阔步而入:“末将在。”
   “吕更始,你是我吕氏一族,少许周勃、陈平应召入宫,只要他二人一进入宫门,你便与我乱刀砍死,可做得到?”
  吕更始响亮地回答:“上将军放心,决无差池。”
   吕更始立即在宫门埋伏下刀斧手,单等周勃、陈平前来送死。
   宦者令钱贳仁奉命到了朱虚侯刘章府邸。刘章热情相迎:“钱公公出宫光临寒舍,定是有所见教。”
   钱贳仁对刘章有几分不耐烦地说:“此行不是为见侯爷,请夫人出后堂来见,有要事相告。”
  刘章心中琢磨,吕后硬将吕禄之女许自己为妻,正所谓牛不喝水强按头,而今这钱贳仁专程来见她,想必是有重大事情发生,自己岂能被蒙在鼓中,遂做出了不满的模样:“钱公公,虽说尊驾是宫里人,但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内人出堂,不方便。”
   “夫人不出堂相见,这话咱家却怎样令她知晓?”
   “告知在下,与你原原本本一字不差传达就是。”
   钱贳仁脸上变色怒气冲天:“侯爷,再不令夫人出堂,误了大事你可是吃罪不起啊。”
   刘章见状也就让步了:“公公如此动怒,看来事情非同小可,下官叫她出堂就是。”
   夫人奉召出堂:“钱公公,如此急切,所为何事?”
   钱贳仁用白眼珠看着刘章:“请侯爷回避。”
   刘章明白不退让也不行:“好,你们谈。”刘章避到了屏风之后。
   钱贳仁悄声向夫人告知:“吕后娘娘业已驾崩,令尊上将军要你火速进宫,有要事商议。”
   “啊!”夫人怔了一下,“待我稍做整理。”
   “不可,必须立即进宫。”
   “好吧,待我命下人备车。”
   “也不必了,令尊已派车来接,请即刻登车。”
   夫人只能照办:“也好。”
   刘章在屏风后依稀听见是吕后驾崩,但又拿不准,急急出堂来:“夫人,你这是去往何处?”
   “侯爷,妾身进宫去。”
   “为何如此急迫?”
   “是太后她……”
   “是太后病重。”钱贳仁抢过话来,“不要多说了,你快进宫去吧。”
   “遵命。”夫人出房门,登上了等在门外的双马锦车。
   钱贳仁目送锦车驶走,才又乘马向陈平府邸奔去。
   刘章在门前思忖片刻,令下人拉过马来,他飞身乘上,疾驰向前。大约追出三箭地远近,将夫人的锦车赶上。
   刘章马头别住锦车:“夫人,请少停一时,我有话要说。”
   “侯爷何事?”
   “你这样急匆匆进宫,究竟为何?”
   “这,钱公公不是说过,太后病重。”
   “不对,太后病重,应召朝中重臣议事,断没有急召你入宫之理。”
   “啊,钱公公不是去召陈平与周勃了吗。”
   “召他二位合乎情理,而你去算是怎么说呀。”刘章将了一军,“看来令尊将你许配与我,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安在我身边的眼线而已。”
   “侯爷此言差矣,妾身与家父对侯爷都是情真意切的。”
   “既如此,为何却事事背我。”刘章决定诈她一下,“我在屏风后已听见,太后驾崩了,为何还要瞒我?”
   “这,既然侯爷已知,也就无需再隐瞒了。并非妾身不讲,实乃钱公公奉有严令,不敢走漏风声。”
   “好吧,事情既是如此,夫人千万留意自家身体,一定要节哀顺变,下官和夫人还要白头到老呢。”刘章移开了马头,“夫人要早些归来。”
   锦车继续前行,夫人探出头:“侯爷放心,妾身会照顾自己的。”
   刘章目送锦车远去,心中合计,明明是吕后已故亡,为何谎称病重?吕禄为何要接其女进宫?钱贳仁为何还要召陈平、周勃进宫?吕后已死还议何事?这一切都令人费解……不好,怕是内中有阴谋!
  刘章想到这里,快马加鞭直向太尉府奔去。
  第二章〓陈平巧舌〓鼓动齐王〖DM)〗
  第二章〓陈平巧舌〓鼓动齐王〖ML〗
  夜空中的浮云如飞地飘动,不时洒下零散的雨星。远处的天边,时而亮起一道裂空的利闪,隐隐滚过沉闷的雷声。
   时已二更,但太尉府依然没有入睡,倒不是适才的暴雨使得人们没有安歇,而是朝中的不稳定使这执掌兵权的太尉周勃难以成眠。
   吕后专权,高祖的子孙一个个死于非命,周勃觉得自己如芒在背,有愧于高祖的在天之灵。
   周勃伫立在后园的假山旁,痴痴地注视着池水中的假山倒影想心事。那奇形怪状的太湖石,就像压在他的心头,使他喘不过气来。
   周亚夫放慢脚步,轻轻靠近父亲身边,他担心打扰父亲的深思,不敢有过大的响动。但他又不忍父亲陷入难以自拔的愁苦中,忍不住还是上前提醒:“父亲,心有大事委决不下,何不找左相陈平共通心曲。”
   周勃顿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显然儿子的话拨动了他的心弦:“亚夫,你的话倒是提醒了为父。”
   “陈相爷虽说城府较深,但他忠于高祖的赤心却是天日可鉴。”周亚夫阐明自己的观点,“陈平是可以信赖的。”
   “我儿之言甚为在理,待明日为父设法与他相见。”周勃又道出心中的忧虑,“已经两日没有宫中的消息了,也不知吕雉病势如何,张然他为何连续两天未来通风报信。”
   “想必是没有大事,或许是不方便难以脱身。”周亚夫自有见解,“不论有无消息,吕雉篡权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而父亲必被视为吕氏一族夺取刘氏皇权的绊脚石,吕后她必欲除之而后快。父亲不得不防啊。”
   “为父岂能不知,看来同吕氏的决战已是在所难免。而且就在吕雉死亡前后,吕氏必有动作。”
   周亚汉匆匆来到,他是周勃的侄子,因自小父母双亡,由周勃将他养大,视如己出,堪称疼爱有加。他明白此时此刻周勃最关心的是什么:“父亲大人,谒者令张然来了。”
   “好,快请。”
   张然已是来到近前:“参见太尉。”
   “为何两日不见?”
   “吕更始那厮看得紧,委实走不开。”
   “可有新的情况?”
   管家又来禀报:“老爷,宫中宦者令钱大人来传懿旨。”
   “啊?”周勃一怔,“所为何来?”
   “太尉,千万称病,不可领旨进宫,下情容小人详告。”张然急切叮嘱。
   “却是为何?”周勃急问。
   “此刻不及细说,太尉快快卧床装病就是。”
   周勃料到宫中定有阴谋,就快步进入卧室,上了床榻,蒙上锦衾,只露出双眼。少许,钱贳仁由周亚夫陪同走入房中。
   周亚夫轻声呼唤:“父亲,钱大人来传懿旨。”
   周勃有气无力地说:“钱大人,下官偶感风寒,体力不支,不能起床接旨,多有不恭,乞请见谅。”
  “太尉真的不能起床?”钱贳仁显然是不信任的口气。
  周亚夫代答:“家父已是病倒两日了。”
   “真是怪哉,娘娘千岁宣你进宫,那边陈相爷也偏偏有病,这都赶一块了。”钱贳仁照直揭短。
   周亚夫淡然一笑:“陈相爷年事已高,生病在所难免,家父偶感风寒,也属风云不测,请公公转奏娘娘,待病体稍愈即便进宫。”
   钱贳仁俯身下去,几乎与周勃鼻尖相碰:“太尉,醒醒。”
   周勃不好作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 周亚夫见状言道:“钱公公,家父病中,意欲沉睡,还请前面用茶说话。”
   钱贳仁明白,这周勃肯定是请不去了:“茶就不必了,待我进宫向娘娘回话。”说罢,他转身离去。
  周亚夫跟在后面,将钱贳仁一直送出府门。目送钱贳仁去远,他正待转身进府,墙角闪出一个人来。他定睛细看,不禁大为意外:“陈相爷,怎么是你?!”
   陈平步上台阶:“老夫到了府门,恰值钱贳仁走出,故而避在一旁。”
   “相爷深夜光临,定然有所见教。”周亚夫侧身相让。
   陈平边走边说:“令尊没有随钱贳仁进宫,老夫也就放心了。”
   “钱贳仁声称相爷染病,那么家父也可有病在身哪。”周亚夫说罢,二人相视笑起来。
   周勃与陈平在客厅相见,未及寒暄,周勃抢先说道:“张然张大人从宫中来,想必是通报吕雉消息,可请他先行来见。”
   “如此最好。”陈平乐得赞同,他也急于了解吕后动向。
   张然进入客厅,见到陈平在场,显得分外高兴:“相爷也在,最好不过。”
   周勃急切地想知晓宫中内情:“你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本官进宫,但不知宫中情况如何?”
   “宫中肯定有变。”
   “说说看。”陈平催促。
   “那卫尉吕更始调动队伍,已将宫中谒者全部替换,据悉还在未央宫内设下伏兵,太尉与相爷如若进宫,只恐是凶多吉少。”张然说明内情,“故而下官让太尉称病不能奉旨。”
   周勃看看陈平:“相爷,看来吕后可能已是驾崩。”
  陈平点头:“据老夫昨日得报,吕雉业已病重,极有可能已死,但总要有个确切消息,才好决定对策。”
   周亚汉匆匆走进厅来:“禀父亲大人,朱虚侯刘章有要事求见。”
   周勃看一眼陈平:“刘章倒是我们的人,一起见面谅也无妨。”
   “未尝不可。”陈平分析道,“想来也是为吕后之事。”
   周勃吩咐:“请他进见。”
   少许,刘章由周亚汉相伴进入,与周勃、陈平见礼落座后言道:“二位大人没有进宫,我也就放心了。”
   “怎么,宫中莫非有阴谋?”周勃问道。
   “正是。”刘章擦拭头上的汗水,“吕后已赴黄泉,吕产、吕禄在宫中策划,定是要先除去二位大人而后快。”
   张然如释重负:“怎样,可知吾言不虚。”
   周勃早已有意剪除诸吕,此刻下了决心:“相爷,与诸吕决战,现在是非打不可了。”
   “而今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只是诸吕握有兵权,特别是掌握着南北二军,若欲除之谈何容易。”陈平点明了困难。
   刘章站起来:“刘姓王侯不下数十,大家戮力同心,又何愁诸吕那几头烂蒜不除。”
   陈平看看刘章:“此言在理,但需有人从中联络,而遍观朝野,最有实力者当属朱虚侯兄长齐王。”
   周勃觉得说到了点子上:“齐王兵强马壮,只要他振臂一呼,定能群起响应,则大事可成。”
   刘章当即表明态度:“齐王吾之胞兄,在下当尽快游说他起兵反吕,愿陈相爷周太尉在京城为内应。”
   “这是自然。”周勃鼓励刘章,“我等不会坐候齐王起兵,愿和朱虚侯联手伺机夺取南北二军兵权。”
   “在下定将全力配合。”刘章倒是爽快。
   陈平提醒:“侯爷,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动员齐王起兵是越快越好。”
  刘章拱手告别:“在下连夜准备,明日一早成行。”
  周勃吩咐:“亚夫儿,送朱虚侯。”
   “遵命。”周亚夫将刘章送至府门。
   时近子夜,大街上寂无行人。刘章催马如飞,很快回到府门。管家接过马缰急切地告知:“老爷,你可回来了,东牟侯爷已等您许久了。”
   刘章快步走向客厅,他明白自己的弟弟刘兴居夤夜来访,定有急事大事。脚一迈进厅门,他便急不可耐地叫道:“弟弟,何事都等不得明天?”
   东牟侯刘兴居站起身:“兄长,你许久方归,那周勃定是与你深谈。”
   刘章心想,关于说服兄长齐王起兵之事,正该同弟弟刘兴居商量,他来得正好,便道:“周勃与陈平都想要我们的兄长齐王起兵,诛除诸吕,恢复汉室天下。”
   “这么说,那吕后她已经见阎王去了?”
   “确切消息,吕雉在一个时辰前已是呜呼哀哉了。”
   “好,我们刘家翻身的日子到了。”刘兴居显得很是兴奋。
   “弟弟,深夜前来,莫非有事?”
   “兄长,舅父到了,在我家中。”
   刘章明白,他们的舅父驷钧,是长兄齐王的亲信幕僚,没有大事是不会轻易进京的,急问:“他来所为何事?”
   “探听消息,齐王想要有所动作。”
   “怎么,他要向诸吕开战?”
   “看来,这一步他是非走不可了。”
   “太好了!”刘章喜笑颜开,“周太尉与陈相爷还要我去动员他起兵,显然这用不着再费周折了。”
   刘兴居还有隐忧:“兄长,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 “是何等大事,被你说得这般严重?”
   “诸吕剪除之后,这皇位该由谁坐?”
   “那是后话,待成功诛灭诸吕之后再议。”
   “不行,丑话得说在前头,皇位得先有归属。”
   “那你说该由谁登基?”
   刘兴居眼珠转转:“兄长你就坐得。”
   “不可,我是无论如何坐不得这皇位的。”
   “怎就不可?”
   “我这个人一向懒惰,无意于此。”
   “既是兄长无意,小弟我如何?”
   “你?”刘章晃晃头。
   “怎么,兄长不肯玉成?”
   “恕为兄实话实说,你我皆为侯位,前面还有十数个刘姓王,这皇位还轮不到我们。”
   刘兴居诚恳地说:“兄长,若小弟能登上皇位,兄长自然是富贵荣华无人可以匹敌。”
   “愿望归愿望,但现实总是现实。你登王位,我们的长兄齐王那一关只怕就过不去。”
   刘兴居点点头:“还真被你言中了,驷钧舅父此番进京,意思已很明白,齐王起兵除掉诸吕之后,这皇位须得归他。”
   “这,你我倒是可以认同。”刘章说道,“但你我的认可不管用,关键是看周勃与陈平是否同意。”
   “倘若他们意见相左呢?”
   “那,也要说服他们二位。”刘章谈出他的道理,“眼下只有齐王拥有可以与诸吕抗衡的兵马,清除诸吕非他起兵不可,不然诸吕得势,我刘姓王侯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 “看来,只能答应齐王的皇位了。”
   “你我弟兄要合力劝说太尉与丞相。”
   “好吧,我听兄长的。”
   次日上午,在周勃府邸,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和齐王的代表驷钧,与太尉周勃、丞相陈平酒意正酣。
   周勃举起一杯酒来:“二位侯爷和驷大人难得光临鄙舍,请满饮此盏,权为各位接风。”
   驷钧端坐未动,阳光刚好投射到他的脸上,使得他那满脸络腮胡须越发显得挓挲。他撇撇嘴:“我看咱别费耗时间兜圈子了,干脆把话挑明了,将那诸吕灭了之后,这皇位到底属谁?”
   周勃瞥一眼陈平,见他没有任何表情,便依然还是先前说过的话:“此事不急,待除掉诸吕后再议不迟。”言罢,使劲瞪一眼陈平。
   陈平明白周勃这是不满了,便接过话来:“驷大人,现下当务之急是剪除诸吕,我们成功之后,凡事都好商量。”
   “不行。”驷钧态度蛮横,“丑话必须说在前头,这皇位属谁要先有定论,免得到时候费口舌。”
   周勃反问:“那驷大人的意思是谁当登皇位呢?”
  驷钧摊牌了:“这还用问,自然应是齐王。要不然谁肯起兵冒这个风险,有道是无利不起早。”
   周勃对驷钧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甚为反感,便带着气稍加反驳:“听驷大人的话,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正是。”驷钧毫不退让,“咱把话挑明,如二位赞同齐王登基,齐王就起兵反吕,否则,齐王便拥兵自保。”
   “那诸吕不会发兵去进剿吗?”周勃问道。
  驷钧嘿嘿冷笑几声:“诸吕得手,首先要清除的是太尉和丞相,以及京城刘姓王侯,齐王远在临淄,诸吕打来尚需时日,而且齐王手下有兵将,交手之后,胜负还未可知。”
  周勃气得涨红脸:“驷大人是要拿我们做挡箭牌了。”
   “若不能同心协力剪除诸吕,各自为战,只能是被各个击破的悲惨下场。”驷钧仍是带有威胁的口吻。
   刘章见状插话道:“各位,请容我一言,遍观刘姓诸王,唯齐王望重且兵力强大。眼下确需齐王起兵振臂一呼,除掉诸吕,我们才好自保。齐王出力,皇位自当属他,我想太尉与丞相是要恢复高祖基业,就要保刘姓人做皇帝,如此看来,齐王登基有何不可。”
   陈平适时开言:“朱虚侯之言甚为在理,我们全要仰仗齐王之力诛除诸吕,这皇位自然是非他莫属。”
  周勃有些意外:“丞相,你!”
   “太尉,诚如朱虚侯所说,刘姓王中唯齐王兵强望重,别人难望其项背。我等赞同齐王登基,驷大人所提亦理所当然。”陈平给周勃使个眼色,“太尉,就这样决定吧。”
  周勃只得含糊应承下来:“丞相既如此说,本太尉也就无异议了。”
  驷钧高兴得合不拢嘴:“二位,一是当朝宰相,一是掌兵太尉,可要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陈平答曰:“这是自然,一言九鼎。”
   “好。”驷钧站起身,“二位有了承诺,我即刻返回临淄向齐王禀报。”
   “俗话说先下手为强,还请齐王早日起兵,以免诸吕抢先,我们被动。”周勃叮嘱。
  “请二位大人静候佳音。”驷钧告辞离去,刘章与刘兴居也相随离去。
  无外人在场了,周勃颇为不满地数落陈平:“你看那驷钧旁若无人的骄横样,怎就被他吓住,答应给齐王皇位了?这简直就是城下之盟,你说我们有多窝囊啊。”
   “太尉此言差矣。”陈平不愧为足智多谋,“现在答应给他皇位,不等于皇位笃定归他,到时我们还可变化。”
   “你是说,先答应他,好让他起兵。”
   “正是。如若此时不应承下来,齐王便不起兵,那么诸吕得手后,我们是首当其冲的。故而,当务之急是先行剪除诸吕,至于皇位,到时再议不迟。”
   “好,还是丞相有计谋,周勃自愧不如。”周勃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未央宫中,吕禄、吕产和吕更始还没有发丧,但吕后驾崩的消息已渐渐渗露出去,他们还没有拿定主意,是否正式公布吕后已死的诏书。
   钱贳仁匆匆来到:“二位王爷,有重大密情回禀。”
   吕产不以为然地说:“什么重大密情,你纯粹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你宣周勃、陈平进宫,全被二人看破,哪怕整死他们一个,而今也不至于这般被动。无功无禄,你又来故弄玄虚。”
  钱贳仁不敢反驳:“小人怎能欺蒙王爷。”
  吕禄唯恐误事:“钱大人,有事尽请讲来。”
   “是这样,小人的手下奉命在周勃府门日夜监视,今天上午发现齐王的舅父驷钧进入周府,一个时辰后离去。小人以为,齐王拥有重兵,驷钧的动向非同小可,不能等闲视之。”
  吕产根本没往心里去:“他来不来周府又能如何?”
  吕禄却是极为重视:“如若齐王与周勃、陈平内外勾结,那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我看不能不防。”
  “怎么个防法?”
   “幸亏我早有防备,本王在齐王身边早就安下了地位显赫的内线,请钱贳仁大人辛苦一趟,前往临淄传信,要内线密切注意齐王动向,如有风吹草动,火速派人来京通报。”
   “说了许久,你这内线是何许人?”
  吕禄“嘿嘿”一笑,有些得意地说:“是齐王的丞相召平。”
  “他,既为齐王丞相,应是最近的亲信,怎会与你暗通款曲?”
   “这有何难,你不闻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我们这还有高官厚禄等着他呢。”吕禄眼中闪出几缕凶光,“谁和吕家作对,决没有好下场,任他陈平诡计多端,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 “我算服了你,那就派钱贳仁去吧,可总得有个由头啊。”
   “这不现成的理由,去给齐王报丧,太后驾崩呀。”
   “那,我们不再隐瞒了?”
   “还瞒,瞒得住吗?而且也没有必要了。”
  钱贳仁受命赶赴临淄。
  盛暑的临淄,天气像下火一样,齐王宫在灼热中烧烤,宫墙和殿脊上腾腾袅升着热气。齐王的凤凰殿内倒是凉爽宜人,八名宫女在轮流为他掌扇,那大如蒲斗的鹅毛扇,从四面扇来清爽的微风。齐王比吕后更胜一筹的是,他在身边摆放了两只硕大的博山香炉,炉里填上贡品天竺香,随着微风,天竺香的敷敷香气,缓缓缭绕在齐王身边,沁入他的五脏,使得齐王格外惬意。他靠在龙椅里,以手指击节,半眯着眼睛,在欣赏一队宫女的歌舞。
   八名宫女身着薄纱,轻舒广袖,边舞边歌:
  
  煌煌齐国雄踞东方,
  滔滔黄河流向海洋。
  威威武力兵精马壮,
  殷殷府库国富民强。
  巍巍泰山群峰景仰,
  坦坦原野黍谷飘香。
  ……
  
  驷钧兴冲冲地步上殿来,齐王看他的神态便知事情顺利,面带微笑问道:“舅父,看光景是不虚此行啊。”
   “所幸不负大王所托。”驷钧志得意满地自行落座,“周勃、陈平初时有些不情愿,被我一番言语猛轰,他们全都没咒念了。”
   “如此说,他二人已答应事成之后,本王我登上皇位?”
   “那是自然。”驷钧分明是意在邀功,“我要祝贺大王,不,应该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 “舅父大功齐天,本王定有重赏。”
   “黄金白银珍珠翡翠,皆非所愿。”
   “舅父有何要求尽管讲来。”
   “待你登基之后,将宰相一职交我即可。”
  齐王心头震了一下,但他很快应承下来:“放心,本王如做皇帝,宰相非舅父莫属。”
   中尉吴彭步上殿来:“回禀大王得知,宦者令钱大人从京城赶来,急传圣旨。”
   “他来做甚?”齐王眼珠转了几转。
   “管他为何,总得召见,大概是为吕后驾崩之事。”驷钧自作主张,“引他上殿。”
   少顷,钱贳仁腆胸凸肚上殿。大大咧咧地居中站定,故意拿腔作调地宣道:“齐王接旨。”
   齐王不得不走下龙椅,但他没有跪倒,倒是有些懒懒地问道:“什么事,还劳钱大人亲自来?”
  钱贳仁明白这里是齐王的天下,他不敢造次,徐徐说道:“太后已于数日前崩逝,定于十日后举行国葬,请齐王尽快赴京。”
   齐王像是打哈哈地答:“怎么,吕后她归天了?”
   “是的。”钱贳仁特意做了一下注解,“并不是大小官员都可参加的,只是刘姓王侯才有资格。”
   “好,看来我还是有身份的。”齐王心中已然打定了起兵的主张,他也就不特别掩饰了,“钱大人,看来我是无福分参加这盛大的仪式了,近来本王身体欠安,大概要派代表出席了。”
  钱贳仁传旨也并非要齐王一定赴京,目的是要见齐国丞相召平,所以也就格外宽顺:“不知大王派何人为代表?”
   “这,地位总不能太低,本王以为丞相最为合适。”
   钱贳仁似乎无所谓:“大王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
   “就请吴彭带公公去见召平丞相,你二人商量何时动身。”
  吴彭说声遵命,返回身对钱贳仁言道:“钱公公,请吧。”
   丞相府中,召平在无语闷坐,近来他经常面对墙壁发呆。身为诸侯国的丞相,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还有何不悦呢?原来他感到近半年以来,齐王对他渐渐疏远。他明显感到,一些重大军国大事,齐王都刻意回避着他。难道自己的特殊身份被齐王发觉了,不会呀,这是极为机密的,自己从无漏洞。他心里反复琢磨,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但他下定一个决心,无论如何,这兵符不能随意交出。按汉时规矩,诸侯国的兵马由中尉指挥,但兵符掌握在丞相手中,调动军队还需国王下令丞相赐予兵符。他想,只要兵符在手,谁能奈我何?
  吴彭带领钱贳仁步入厅堂:“相爷,京中钱公公来见。”
   召平与钱贳仁二人四目相对,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 召平急忙掩饰起显露的几丝慌乱:“钱公公不远千里大驾光临,真是稀客。”
  钱贳仁急忙做出解释:“向王爷传旨,请王爷进京参加国葬,可王爷要派丞相代他前往,并命吴大人带我与丞相商议。”
   “原来是这样。”召平心中稳定多了,“钱公公请坐。”
   “谢坐。”钱贳仁落座后,回头看看吴彭,“吴大人也一起坐吧?”
   吴彭明白这是赶他走:“在下就不坐了,还要到大王面前复命,二位何时动身慢慢商议吧。”他对二人一揖,转身离开。
   他走出厅堂,见四下无人,返身隐在墙角,屏息偷听。
   厅内,召平急切地说:“钱公公,元旦朝会时,赵王对我言道,如无十万火急大事,不会派你来见我。”
   “而今就是有大事发生。”钱贳仁表情严肃。
   “何事?”
   “太后驾崩,驷钧私自入京,而且到周勃府密议,定有阴谋。赵王要你弄清内情,以免遭人暗算。”
   “驷钧进京果然不假,不过现下齐王凡事背着我,在下一定设法查清原委,然后尽快报与赵王得知。”
   吴彭听得明白,趁无人即时溜走。回到齐王凤凰殿内,见齐王还在,便上前禀奏:“大王,臣有大事告知。”
   “说吧。”齐王有些漫不经心。
   “钱贳仁来传旨是假,而与召平接头是真。”
   “哦?!”齐王坐直了身子,“你且仔细讲来。”
   “钱贳仁要召平弄清驷大人进京的目的。”
   “原来竟是这样。”齐王眼珠转了转,突然发问,“吴彭,本王平时待你怎么样?”
   “天高地厚。”
   “那么本王若用着你呢?”
  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好,本王一不要你赴汤蹈火,二不要你肝脑涂地,只是要你皮肉受苦。”齐王说得很轻松。
   “请王爷吩咐。”
   “等下本王召人议事,你要这样这样……”
   一刻钟后,齐王在凤凰殿内召集近臣议事:“诸位爱卿,本王得知吕后已死,觉得这是难得的大好时机,应趁吕氏乱丧之机,发动兵变,剿除诸吕,复我刘氏天下。”
   驷钧当先表明态度:“大王,只怕是操之过急,应从长计议。”
   召平转转眼珠:“大王所言有理,但我齐国兵力不足,还当联络其他属国,否则不可轻举妄动。”
   “臣以为万万不可。”吴彭明显反对。
   “却是为何?”齐王沉下脸来。
   郎中令郑威赶紧劝阻吴彭:“吴将军,大王要恢复刘氏天下,乃人心所向,不可逆拂。”
   吴彭并不理睬:“大王,吕氏大权在握,兵马众多,齐国之力决非对手,丞相言道联合其他刘姓王,臣以为难以得到真诚帮助,各揣心腹事,离心离德,必败无疑,大王万万不可出此下策。”
   “大胆吴彭,你敢诅咒本王必败无疑。”齐王脸色铁青。
   吴彭仍作力谏:“大王,千万不可铤而走险,否则招致兵败,王位不保尚在其次,只恐九族被诛,悔之晚矣。”
   齐王发怒站起:“将吴彭推出去给我砍了!”
  殿内几名武士一拥上前,不由分说,就将吴彭按倒。
   吴彭高声呼救:“大王饶命。”
   召平上前跪倒:“大王,吴彭之言固然不识时务,但其用心并无歹意,还望赦他死罪。”
   郑威也为之说情:“大王,手下留情。”
   驷钧作为齐王长辈,他端坐未动但也发话了:“千岁,吴彭没有死罪,你这样做毫无道理。”
   齐王见众人纷纷求情,口气也就软了下来:“好吧,且饶了他的死罪。”
   吴彭赶紧叩头:“谢大王。”
   “别谢。”齐王依然黑着脸,“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将他推出门外,重责八十军棍。”
   召平再次说情:“大王,八十军棍他如何吃得消,还是谅情一二,不要让他受这皮肉之苦了。”
   “哼!”齐王瞪起眼睛,“那这八十军棍就由你代受吧。”
   “这,臣更是吃不消。”
   “打!”齐王下达命令。
   武士将吴彭拉出厅外,一五一十,实实在在重重杖打了八十棍,直打得吴彭皮开肉绽,血肉横飞。用刑之后拖回殿内,吴彭只能趴在地上谢恩。
   齐王瞥一眼吴彭,语气严厉地命令道:“郑威听命,立即发下飞骑,将各地人马调集至临淄,刻日起兵,讨伐诸吕。”
   郑威应声:“遵令。”
   召平看一眼地上俯卧的吴彭,心内涌起一个念头。
  第三章 强夺虎符 刘襄兴兵
  第三章 强夺虎符 刘襄兴兵
  疾风吹得柳枝发疯般摆动,池水荡起了层层涟漪,飘零的花叶在空中飞舞,滚滚黑云越压越低,暴风雨看样子转瞬即至。
   召平与钱贳仁在花亭话别:“钱公公,安心返京,转告赵王千岁,齐王的一切皆在我的掌握之中。”
   “丞相,建功立业在此一举,最好不要坐等,要抢先行动。事成之后,赵王绝不会亏待你,新朝成立,定然有你的高官厚禄。”
   “放心,静候佳音。”
   郑威隐身在树丛中偷窥,虽说听不清他二人的对话,但可见二人的神情。
   吴彭府中,家人正忙着关窗,一阵阵劲风,夹杂着铜钱大的雨点敲落下来,床上的吴彭俯卧着想心事。这八十军棍也挨了,怎么到现在也不见动静,难道就落空了不成。
   管家进来禀报:“老爷,丞相来访。”
   吴彭脸上立时现出了灿烂的笑容,但他马上收敛起来,痛苦的神色又挂在眉梢:“快请。”
   召平进入房中,几步走到床前:“将军,你受苦了。”
   吴彭急欲起身:“丞相。”
  “快不要动。”召平近前扶他躺好。
   “丞相光临,我还在床上,这如何使得。”
   “不要这般言讲。”召平细细察看伤痕,只见确实是皮开肉绽,说明这八十军棍是实实在在打的,“咳,给打成这样,大王也太心狠了。”
   “哼!”吴彭咬牙切齿地说,“大王,狗屁,把我的一片好心都当成了驴肝肺,真不是东西。”
   “可不许辱骂大王。”召平戏问,“你不怕我告知大王?”
   “怎么可能呢。”吴彭完全是信任的神情,“丞相在凤凰殿为我求情,是那样真诚。”
   “哎,可惜你还是免不了这一场酷刑啊。”
   “大丈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 “你当真要雪洗这莫大耻辱?”
   “我吴彭对天发誓,但凡有机会,我定要贼王碎尸万段。”
   “你不怕万一事败,连累全家大小的性命?”
   “大丈夫做事,决不瞻前顾后。”
   “既然吴将军下了决心,眼下倒是有个绝佳的机会,可称是千载难逢,万年难遇啊。”
   吴彭一骨碌坐起来:“丞相,你快说。”
   “赵王派钱公公来,你是知道的,他得悉齐王心怀不轨,要我设法为国除奸,这大好机会我就送与你,办成此事,为国除奸,为己雪恨,日后又何愁高官厚禄腰金衣紫。”
   “高官我倒不想,报仇才是首要。只是,我手下无兵,空有大志,也无可奈何呀。”
   “你看这个。”召平从胸前取出一物。
   吴彭看得真切,正是那调兵的信物纯金兵符,他伸手接过:“丞相,有了它大事成矣。”
   “你这身体吃得消?”
   吴彭跳下地,说:“纵然疼痛,我也能忍受,末将就去调兵,请丞相在府中稍候,等我将齐王人头提来。”
   “好,愿将军马到成功。”
   凤凰殿内,郑威在向齐王禀报:“大王,那召平与钱贳仁在花亭鬼鬼祟祟密谋后分开,之后,召平又去了吴彭府内,好一阵才出来。看得出召平是意满志得的样子,其中定有阴谋。”
   “本王知晓了,你且下去,我自有道理。”
   “大王,不可不防啊。特别是临淄城内的卫军事关重大,应将召平手中的虎符收回才是。”郑威追了一句。
   “休得再多嘴,你只管下去就是。”齐王显出不耐烦来。
   郑威不敢再说,悻悻退下。
  丞相府中,召平的心情极佳。齐王在国内调集的兵马还有数日方可到达,吴彭持虎符只要调动一千人马,即可将齐王拿下。他在府中计算着时间,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可大功告成。
   府门外忽然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乱哄哄的吵吵嚷嚷。召平心中纳闷,方到院内,管家匆匆来报:“相爷,吴彭将军领人马将相府给团团包围了,叫喊着要相爷出去相见。”
   “啊?!”召平心内一惊,心说这是为何。他急步走出相府大门,但见吴彭立马横刀在府门前站立。
   “吴将军,你可曾将齐王人头带来?”召平疑惑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切。
   “召丞相,你看,大王在此。”吴彭勒马闪身,现出齐王乘坐高头大马的威武身躯。
   “这?!”召平登时傻眼了。
   齐王怒容满面地开口了:“召平,你可知罪?”
   召平嗫嚅地还欲狡辩:“为臣不知。”
   吴彭当场戳穿他,说:“丞相,你与吕禄勾结,意欲谋害大王,将虎符授我,嘱我调兵擒杀大王,难道还想抵赖吗?”
   召平明白再否认也无济于事,但他不明白吴彭为何突然变卦了:“吴彭,你答应老夫要报仇雪恨,难道那八十军棍没将你打得皮开肉绽?!”
   “哈哈哈哈!”吴彭仰天大笑起来,“召平老贼,至今你还蒙在鼓里,让我叫你死个明白——大王对你同吕氏的暗中勾结早有察觉,料到钱贳仁前来会有阴谋,但虎符在你手中,为防不测,大王与我定下苦肉之计,使你乖乖交出虎符。”
   齐王已是不耐烦了:“哪有工夫与他啰唆,速将召平擒下。”
   召平对齐王一揖:“大王还望看在我多年驾前为臣的分上,饶我家小的性命,他们是无辜的。”
   “这是你死后的事了,不劳你多费唇舌,本王自有道理。”
  召平清楚,满门抄斩的下场是在所难免了,他叹息一声,再次求情:“请大王恩准老臣与家小见上最后一面。”
   齐王身边的驷钧又抢先开口了:“死到临头,还有这许多婆婆妈妈的废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 召平怔了一下,感慨地说了一句:“真是要斩尽杀绝呀。”
   齐王向吴彭下达命令:“拿下!”
  吴彭对召平还算客气:“丞相,背过手臂受缚吧。”
  召平看一眼自己的门丁,从他手中夺过刀来:“给我!”
   吴彭恐召平狗急跳墙,将齐王挡在了身后:“大王,小心!”
   驷钧怒斥:“老贼,还敢铤而走险?!”
   “天哪!”召平凄凉地惨叫一声,横刀自刎于大门前。一股鲜血喷出,身体随之倒下。
   吴彭见召平已死:“大王,我们撤兵吧。”
   “这……”齐王尚在犹豫。
  驷钧却又代齐王下令了:“斩草不除根,终究留后患!吴将军,杀进召平府,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杀死,一个不留。”
  吴彭很是不忍:“大王,这,就不必了吧。”
   “怎么!”驷钧瞪起眼睛,“你敢不听我的命令,日后召平家小谋害大王,你吃罪得起吗?”
   吴彭还是不愿屠杀:“大王,请体上天好生之德。”
  “你敢辱骂大王无德。”驷钧怒火上脸,“是不是也活够了?”
  齐王还是明理的,说:“舅父,不要责怪吴彭,八十军棍叫他吃尽了苦头,不要再难为他。”
   “好,既然他不肯下手,待舅父我为大王效劳。”驷钧带兵杀进了相府。
   顷刻间,相府内哭声震天,哀号动地,特别是女人和儿童的惨叫声,令人不堪忍受。
   齐王叹息着说:“我们回宫吧。”
   吴彭、郑威等默默无言地跟在后面。
   凤凰殿里,齐王与臣子们议事,商讨起兵之策。驷钧大步流星兴冲冲而入:“大王,召平全家一百八十余口,被我尽数斩杀,算是为大王除却了后患。”
   齐王高兴不起来:“舅父辛苦,快入座议事。”
   “所议何事?”
   “起兵的时机和方法。”
   “大王所做乃本末倒置了。”
   “何以见得?”
   驷钧毫不掩饰地说道:“大王,我等为千岁爷您也算得披肝沥胆了,这大事将成,总当有个封赏,臣子们才好继续卖命。”
   齐王觉得驷钧有些操之过急,但也不能不加安抚,他内心虽说不太痛快,还是被驷钧牵着走了:“好吧,本王即任舅父为丞相,吴彭为大将军,郑威为内史,其他将士俱有封赏。立刻征调全国兵马,杀向长安,诛除诸吕,还我汉室刘家天下。”
  郑威谏奏:“大王,起兵不可太急。”
   “难道还要等吕禄之辈前来攻打不成?”
   “大王,以我齐国一国兵力,对付诸吕还嫌不足,若要稳操胜券,应再联合他国兵力,共同讨吕。”
   “以你之见,哪国兵马可以联合?”
   “琅邪王为邻国,且兵力可观,当约其同谋大事。”
   吴彭表示担心:“琅邪王为人重利,恐怕不会配合我们。”
   “这有何难,”驷钧自有他的道理,“待我丞相出马,前往琅邪王国都,凭我三寸不烂之舌,管保令他前来拜会我家大王。”
   齐王感到难以置信:“丞相确信能够说动琅邪王?”
   驷钧信心十足地说:“大王且在国中静候佳音。”他当即离开临淄奔赴琅邪国去了。
  代国的中都因为地处北方,天气显得格外凉爽。
   代王刘恒一大早就来到了勤德殿,他虽身居边陲僻壤,但心中无时不在关注着京城动向,因为政局的些微变化,都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
   他在殿内往来踱步,思忖良久,传令几位近臣前来议事。
   少时,他的舅父薄昭,中尉宋昌,郎中令张武便先后来到勤德殿。
   薄昭首先问道:“大王,这大清早召我等前来,有何大事商议?”
   刘恒表情严峻地对近臣说:“本王近来夜难成寐,特别是昨晚整夜未眠,如芒在背,不得安枕。”
   “大王有何为难之事,说出来臣等也好为大王分忧。”宋昌表明忠心。
   “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本王在为朝中事担心。”
   “朝中难道有了新的变化?”张武发问。
   “本王想,我们不能在代国坐等朝中的变化,我们要主动掌握朝野的动向。”刘恒说。
   薄昭深为赞许:“大王所虑极是,臣等不及。”
   刘恒进一步说:“晓谕京城的代邸令,不要坐等朝中的情况,要不惜重金,主动与大臣们联络,了解变化前的细枝末节。”
   “臣这就派人进京。”薄昭应答。
   “眼睛不能只盯着长安,还要向各诸侯国派出密探,随时侦察知晓各国动向,不论大事小情全要报回国。这样我们就做到了耳聪目明,也能做到随机应变。不至于在突发的变故中,手足无措。”
   薄昭等出了勤德殿,都有了一个明显的感觉,代王刘恒不会甘居人下,他是想有所作为。
  琅邪王刘泽,在刘姓诸王中是年龄最长者。他的封地与齐国接壤,堪称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人多自然也就兵多,他的人马与齐王不相上下。
   驷钧来到琅邪国,刘泽不能不重视,因为按辈分,驷钧毕竟居长。他很客气地将驷钧请到内书房:“驷丞相驾临,定是有所见教。”
   “大王,吕后业已一命归西,想来已有耳闻?”
   “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吕禄、吕产之流要将刘氏诸王尽数铲除,大王必定也早已获悉?”
   “此话倒也有人提及,只是我想未必。”
   “也许诸吕会放过大王您。”
   “此话何意?”
   “因为大王和诸吕暗通款曲呀。”
   “驷丞相怎将屎盆子扣在本王头上,这同骂人无异,你也太无礼了。”刘泽气得面皮紫涨。
  “大王息怒,一句玩笑话,千万莫介意。”驷钧起身赔个礼,“诸吕眼下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当数齐王与大王您。”
   “何以见得?”
   “因为刘氏王中,唯大王您与齐王拥有重兵,能够危及他们的生存,可以颠覆他们的统治。”
   “这话倒是,但他们视我与齐王为眼中钉,我们也没奈何。”
   “大王岂能坐以待毙?”
   “该当如何?”
  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齐王意欲起兵,打诸吕一个措手不及。”
  “这,能行?”
   “齐王与大王您合兵一处,即足以令诸吕闻风丧胆。加之你二人振臂一呼,刘姓王侯自会群起响应,再加上朝中大臣皆对诸吕恨之入骨,文臣之首陈平,武将之首周勃,都将在京中接应,何愁大事不成!”
   这一番言论,同刘泽的想法吻合,他不由频频点头道:“却也有理,我们自当同举义旗。”
   “大王不愧为高祖嫡脉。齐王敬重您的为人,他叫我转告大王,吕氏为乱,他早欲起兵讨之,怎奈时机不到。而今吕后崩逝,诸吕群龙无首,正是剪除诸吕的大好时机。而大王为刘姓王中最长者,齐王年岁比您小,威望比您低,故而派下官前来敦请大王前往临淄,统率两国军队,一同西进,以平关中之乱。”
   刘泽掩饰不住的笑容绽放,问:“齐王真是这样说的?”
   驷钧扔给刘泽更大的甜头儿:“齐王的意思是,将逆吕除却之后,恢复刘氏天下,这皇位自然当由大王您来坐,别人是不配染指的。”
   刘泽一兴奋,从座位上站起来:“齐王他不会反悔?!”
   “我家齐王一言九鼎。”
   “你所说并非谎言?”
   “此乃天下大事,驷钧岂敢儿戏。”驷钧催促,“就请大王抓紧带兵过去,共谋大事,早坐皇位。”
   “好,既然齐王如此诚挚,本王已无话可说,即随丞相赶赴临淄商议起兵讨吕事宜。”刘泽下定了决心。
  明丽的阳光照耀着凤凰殿,使这华丽的宫室越发显得富丽堂皇。齐王亲自到大门口将刘泽迎进殿内:“王兄屈尊临淄,愚倍感荣幸,整个齐国都为之增辉。”
  “王弟言重了,为恢复我刘氏天下,理当戮力同心。”刘泽春风满面。
   “就请王兄出示虎符,也好调兵。”齐王已是急不可待。
   刘泽岂肯轻易启动人马:“调兵不急,且待我二人将统帅大权定妥,即请王弟将虎符交我。”
   齐王狡黠地一笑:“王兄日后要坐天下,是万乘之尊,岂可上阵涉险,这统兵之事,当由愚弟代劳。”
   “不对,”刘泽疑惑的目光射向驷钧,“驷丞相,你不是说好,由我统领两国的军队吗?”
   “上阵冲杀会有危险,日后你可能登皇位,得保护你,这冲锋陷阵的厮杀,还是让我家大王冒风险吧。”
   刘泽摇头:“这里面有阴谋,这不是保护我,是侵吞我的兵权。如此,我就告辞了。”
   驷钧冷笑一声,挡住去路:“哪里走?”
   “回我的琅邪国。”
   “只怕你来得就走不得了。”
   “怎么,你还敢对我下毒手不成?!”
   “大王误会了,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腰中的虎符。”
  刘泽不由得摸摸腰部:“休想!”
   驷钧逼近刘泽:“大王,难道一定要我动手吗?”
   刘泽向后退步,他求救似的面向齐王:“王弟,你的属下如此无礼,你不能坐视不管哪。”
  齐王犹如未闻,只是端坐不发一言。
   “听我良言相劝,将虎符痛快交出,不要让我多费周折。”驷钧又逼上一步,几乎与刘泽鼻尖相触。
  刘泽看看左右,齐王的部将郑威、吴彭全都是手按在刀柄上,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拔刀相向。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从身上取出调兵的虎符:“咳,本王将这虎符给你就是。”
   驷钧一把夺过来,转身献与齐王:“大王,拿着。”
   齐王接过,反复把玩看了几遍:“这就等于琅邪国的十万大军,王兄,愚弟那就不客气了。”
   “随你的便吧。”刘泽明白他此时已是无能为力。
   “郑将军。”齐王一声令下。
   郑威上前躬身:“臣在。”
   “本王命你持此虎符前往琅邪国调集该国全部兵马粮草和辎重,该国的军队就由你指挥。”齐王下达命令。
   郑威响亮地回答:“末将遵令。”
   刘泽目送郑威离开,不免想到自己在临淄会有生命之忧。又想到常言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便低声下气地说道:“王弟,为兄有一言奉上,不知当讲不当讲。”
   虎符已到手,齐王对刘泽客气多了:“王兄尽请直言。”
   “王弟令尊齐悼惠王乃高祖长子,溯本寻源,王弟乃高祖嫡长孙,诛除诸吕后,理当由王弟承继刘氏天下。”
   齐王听后不觉频频点头:“确是这么个理儿。”
   “为兄眼下是刘姓王中年龄最长者,而今我在临淄也无所事事,莫如为兄趁此遍访刘姓诸王,向他们晓以利害,让他们同我一起,共同推举王弟继承皇位。有我出面,要比王弟方便得多,而且想来刘姓各王谁也不会驳我的面子。”刘泽一口气说出了他的想法。
   驷钧当即表示反对:“琅邪王,你想金蝉脱壳,办不到,我家大王绝不会放虎归山。”
   刘泽仍很镇静:“我这是一番好心,是为齐王着想,我自己无所谓,走不走王弟做主。”
   齐王将刘泽骗来,总觉得问心有愧,也就对刘泽的态度友善了些:“王兄,你当真不再企望皇位?”
   “事情这不明摆着,王弟为首将诸吕剪除,皇位自当归属王弟。”刘泽站起身道,“我对天明誓,若再有非分之想,天诛地灭。”
   “王兄之意明了即可,何需发此重誓。”
   “为兄这是表明心迹。”
   齐王感到刘泽真到各处游说,效果定然极佳,便倾向赞同,说道:“王兄若能出面说明情况,待我打败诸吕,即可顺利登基了。”
   驷钧一听就急了:“大王万万不可因小利而失大局,放虎归山终成大患,事到临头后悔迟啊。”
   “驷丞相忠心可嘉,就是未免太过虑了。”刘泽以退为进,“王弟,那我还是在临淄坐享其成吧。”
   齐王已经动心:“我想,王兄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驷钧唯恐齐王放走刘泽,便想先用缓兵之计:“大王,那琅邪国兵马尚未调来,放走刘泽,郑威将军危矣。”
   “说的也是。”齐王认为有理。
  刘泽接话道:“王弟若难放心,待郑将军调兵归来,我再离开不迟。”
  齐王感到稳妥了:“如此也好。”
   数日后,郑威将琅邪国十万大军悉数调来。齐王便主动召来刘泽:“王兄,可以去各地游说了。”
   “不可,万万不可!”驷钧坚决反对,“大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不能让琅邪王离开临淄一步。”
   “舅父,当初你言道大军未曾调来,而今十万大军已听我号令,本王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 “大王,刘泽表面上说不再企望皇位,其实他心中万分愤恨,一旦离开,必定要拆你的台,坏你的事。”
   刘泽已明白以退为进是最有效的一着,他起身拉出要离开的架势:“王弟,我不想再为你卖命效劳了,何苦呢,还让驷丞相难以放心。”
   “大王,我是为你着想。”驷钧声音都变了。
   刘泽决心再将齐王一军:“王弟,贵国还是丞相明白,你虽说贵为一国王爷千岁,但还是应当听丞相的。”
   “怎么,你敢小看本王!”齐王被激怒了。
   “王弟千万莫误会。”
   “今儿个我定要让王兄为我去各国游说。”齐王说归说,他还是多了个心眼,“为了王兄的安全,愚弟派一部将,带精兵五百骑,日夜不离王兄左右,管保王兄安然无恙。”
   刘泽没想到,齐王还有这一手,显然这是派兵将监视他。但无论如何,可以离开临淄了。虽说鸟儿飞出了樊笼,但还在人家的手里牵着,尽管还没有自由,活动余地还是大得多了,走一步是一步,自己再设法脱离齐王的部将。他便痛快地答应下来:“如此最好,也免得驷丞相放心不下。”
   刘泽终于离开了临淄,驷钧有些不悦,但他对齐王也无可奈何。
   齐王却是意气风发,传令驷钧、吴彭、郑威随征,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济南郡进发。同时,齐王发出檄文,诏告天下刘姓诸侯王,文中称——
   高祖灭楚平定天下,封我刘氏宗室诸子弟为王,此乃天经地义也。齐悼惠王病逝后,惠帝派留侯张良降旨,立我为齐王。孰料惠帝崩,高后当权,听任吕氏子弟擅自废高祖所封刘姓诸侯王,而封诸吕为王。更有甚者,竟残忍地杀死隐王如意、幽王友、梁王恢三位及赵王。灭亡了刘氏的梁、赵、燕三国,将其属地分封给诸吕为王,还将原齐国一分为四。而今高后崩,诸吕变本加厉,假天子诏号令天下,朝臣们敢怒而不敢言,刘氏王侯皆有性命之忧,我等不能坐以待毙。故而集两国之兵,讨伐逆吕,复我刘氏天下,愿诸王群起响应,早灭吕贼。 吕产得知齐王起兵的消息,忙与吕禄等议事,急切地说:“待我亲率北军前去济南迎敌,一举将齐王击溃。”
   “不妥。”吕禄反对,“你是国之丞相,离国而去,政事必为陈平把持,则我吕氏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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