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扎小辫的老戴头 (李贺臣)

2012-03-16 12: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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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小辫的老戴头(小说)
  
  □李贺臣
  
  生产队那时候,秋天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队里的场院了。全队的人和粮食都集中到这里,整天忙忙呼呼的,有时还要拉上灯搞夜战。
  我们生产队的场院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春天这里种地,到收秋时,就把这里的庄稼提前收割了,然后平成场院。平场院时,就是把地先平整好,再铺上谷草啥的,然后泼上水,用大牲畜拉着打场滚子反复转圈压,一直压到和大路一样硬实,就可以在上面打场了。
  我们生产队场院的西北角有一个小房,叫看场屋。那是用石头垒成的,只有10平米左右。小屋没有安门,晚间就用几捆高粱秸秆挡风。小窗户就是一个豁口而已,啥时也不挡。看场的人,从那豁口处瞭望整个场院的情况。屋里只有一个土炕,炕墙一边有个很大的攮灶口,这是往里添柴烧炕的地方。
  看场的年年都是老戴头。他总是50多岁的样子,总是那身衣服,从不摘下那顶油乎乎的帽子。他一笑总是呲着牙。那样子,就和QQ聊天里呲牙的表情符号一样。
  在我10多岁那几年,每年秋季,队里的城院,就是我晚饭后最好的娱乐场所。中午不上学时,也是必去的。我的父亲是大队书记,一句话就可以把队长、保管、会计、看场的换了。所以我去场院玩,那是脚面水平趟。每次我去时,老戴头总是给我炒黄豆吃,有时还给我烧地瓜。反正啥时去,都有我吃的玩意。其实更吸引我的,是听老戴头给我背《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听他给我讲夜明珠的故事。老戴头小时候念过私塾。他背《百家姓》时,头几句挺利索,后来一换韵就满嘴冒白沫,也听不清是啥了。我等着听的,就是韵脚那个字,不但能听清楚,也觉得有意思。后来,我也能把这些古代经典背出一小段。每次想和老戴头再学一遍时,黄豆就炒好了。老戴头是一边背着,一边用两块土坯支起一个破铁盆,在铁盆下面点燃高粱茬子,给我炒黄豆。我开始吃香脆的炒黄豆,这时老戴头就去干场院里的零活去了。
  因为总去队里的场院,也就经常遇见场院里的那些事。最让我开心的,就是场院里那小山一样的高粱垛。我常常靠在那里,看大人们打场、扬场。打场时,把高梁头铺在场院上,把毛驴或骡马的眼睛用布蒙上。有一个人站在中央,一只手牵着刚绳,一只手拿着鞭子,嘴里不停地喊着驾、驾的。我还爱看扬场。这活都是上点岁数的人来干。他们手拿木掀,弯腰撮起高粱粒,顺着风向往上一扬,高粱粒与高粱壳、轻碎的杂物就分开了。那时打场其实都是在快入冬时开始,一直到快过年时才基本完事。打场时,队长咋吵吵,也没人着急,没人使劲,就是哈巴狗撵兔子凭工磨。有时队里就供午饭。高粱米饭,小豆腐。小豆腐就是用剁碎的白菜和豆面子一起咕嘟熟的。队长说不能炒盐豆,人们一吃就撑得不干活。一次炒盐豆时,一位30多岁的农民吃了六大海碗高粱米干饭,不但下午活没干了,晚上坐一宿没睡觉。那海碗就是劣质的蓝花边瓷碗,比现在的二大碗大不了多少,大概能装半斤多米。
  每次吃饭,一般都少不下我。队长总是叫老戴头给我炒一大碗盐豆。我坐在场院看场屋的炕头,吃得有滋有味的。大伙就在场院里凑在一块吃。有一次我吃得撑挺了,躺在看场屋的热炕头睡着了。天黑回家时,正碰上队上的会计拿一个小面袋往家背高粱。这样的事,我偶尔碰上过几回。背的次数最多的,就是老戴头。老戴头年轻时媳妇病故了,是光棍一根。他总给队里的方寡妇家偷摸地背粮食,这是我从老戴头酒后的言谈中,揣摩出的。有一次让我撞了个正着。那是天刚黑下来,我去场院溜达,老戴头正在往口袋里灌粮食。那口袋里足有50多斤高粱。我隐约看见方寡妇正在不远处低头站着。老戴头看见我,放下手中的口袋,笑嘻嘻地向我走来。这老头一下子抱起我,扒下我的裤子,使劲亲我的屁股。一边亲一边说:“亲你个方寡妇,亲你个方寡妇……”他放下我后,又给我几个煮鸡蛋,接着又给我炒黄豆,给我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我临走时,偷偷地看了看高粱堆那,那个口袋不见了。
  这些事,我回家从来不说。老戴头、队长他们也没少往我家背粮食。说实话,他们拿那点,不值一提。我不清楚父亲是否知道我家多出的粮食是从哪来的。反正父亲经常处理其它生产队往家背粮的队干部和看场的。那时,一般人家都缺粮。我的母亲经常把家中的粮食送给队里缺粮的人家。
  后来,我对老戴头各种哄我的花样都不感兴趣儿了。炒黄豆我也不爱吃了,吃完总放屁。但我还是总去场院找老戴头。他看我不像以前那样笑了,就把放在场院屋的一个很大的海螺给我玩。这是一个海螺号,场院里分粮食时,队长就吹它。我怎么也吹不响它。那天中午,我吃完老戴头给我买的饼干,又喝了一瓶汽水后,拿起海螺号,鼓起腮帮子使足劲一吹,响了。我来劲了,又到屋外去吹,吹了足有2分钟。这下坏了,只见大伙从四面八方拎着口袋来了。他们以为场院里分粮了。老戴头两手拎着裤子,急三火四地从场院大东边的沟里跑出来。他是去沟里解手去了。我知道他这几天正闹肚子呢。他一边跑一边喊:“别------别吹------”这老戴头脑袋上的帽子掉了都不知道。我这时才发现,他脑瓜顶正中间绑着一条小辫,还系着红头绳。那小辨有半尺多长,一颤一颤的,在老戴头的头上,显得极不和谐。当时我就是觉得好奇,直到后来的好几年,我也没弄明白,老带头为啥要扎个小辩。
  队长、保管、会计都来了。队长看着我,刚要开口说什么,我涨红着脸抢先说:“我知道你往家背场院的粮食。”队长的样子十分难看。他突然对大伙说:“一会儿大队书记来看咱队的粮食产量,今天不分粮了。”大伙都瞅瞅队长,又看看老戴头的小辫,叨嘞嘁咕地散了。晚上队长按家通知,说队上的海螺号瓣儿了,以后再分啥就敲铁道。那时,我就特佩服队长的脑子。我也不知当时为啥说那句话,我后悔死了。
  这些事,后来我父亲都知道了。他把老戴头调到大队部看电话连做饭。大队来了上级的工作队,也得找个做饭的。工作队走后,父亲又把队长提拔为治保主任。我没事时就去大队部溜达,老戴头就给我东西吃。有时,我还在那住一宿,夜里听老戴头给我背《三字经》,给我讲夜明珠的故事。有时他讲着讲着就睡着了。我睡不着时,就轻轻地偷摸摘下老戴头的帽子,看看或摸摸他的小辫。有时,就学着老戴头的腔调背《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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