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财 (周光耀)

2011-08-26 12: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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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
  周光耀,男,1959年10月出生于阜新市一个军人家庭,幼时患小儿麻痹症失去行走和生活自理能力。从八十年代起,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阜新日报》副刊、《阜新日报·周末》、《锦州日报》副刊、《山东日报》副刊、《广元日报》副刊、《天津文艺》、《解放军文艺》、沈阳军区《前进报》、成都军区《战旗报》、阜新市文联《新蕾》杂志、《四川文学》上刊登小说、诗歌、散文作品约250多万字。现为辽宁省阜新市作家协会会员、沈阳军区政治部军事文学研究会会员。
  
  地址:太平区红树街道金剑小区老干部楼101室
  邮编:123003
  
  守 财
  作者:周光耀
  一
  工作组又要来了!
  这一消息是刘支书从公社带回来的,于是不胫而走,很快在老河土村传开了。
  工作组要来就意味着一场新的运动又要开始了,这在当时抓阶级斗争的年代里,除了公认的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之外,我们村还有一个人也很惧怕运动,那就是三小队的守财叔……
  此时,守财叔正在自家的自留地里撒菜籽儿,守财婶儿急三火四地跑来,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他。守财叔一听,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也没缓过劲儿来。
  “当家的,你咋的啦?”守财婶儿赶忙奔了过来,将守财叔扶了起来,帮他掸了掸裤子上沾上的泥土。守财叔站起来后,两眼直愣愣地望着远山发呆……
  太阳落山了,天边出现了火烧云。此时的守财叔心情糟透了,也无心欣赏这傍晚的景致,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悻悻地往家走着,把个守财婶儿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村口的大杨树下,几个老娘们儿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见了守财叔过来都住了嘴。守财叔才懒地搭理她们,从她们身后绕了过去。这些老娘们儿见守财叔走远,又开始议论起来,守财叔知道,这些老娘们儿一定是在议论他。守财叔想,当年老子打腰的时候,她们敢这样背后议论我吗?咳!此一时彼一时了,这才叫虎落平川被犬欺呀!
  想当年,守财叔也的确打过腰,风光过一时。土改那一年,他是村里的民兵队长,成天背着一支破枪显摆,那个神气劲儿就别提了!可是好景不长,就因为他替一个地主说了句话,据说那个地主是他的一个亲戚,不但队长之职被撸了,还险些打成另类,连小命都差点保不住。要不是他出身好,是贫农,也许他就活不到今天了。不过,即使这样,每次运动一来,他还是躲不过挨整的命运。
  守财叔的确是被整怕了,哪一场运动来,不都得脱一层皮。就说割资本主义尾巴那场运动吧,那一年守财叔他娘要过七十大寿,杀了一口大肥猪招待来贺寿的亲戚朋友,就在这时,大队的刘支书来了,非要买5斤瘦肉。守财叔这时候倔劲上来了,说什么就是不卖,刘支书当时就发了狠:“好,王守财,你记着,看我怎么治你!”
  刘支书果不失言,说到做到,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第一刀,就从守财叔身上下手。第二天一早,来了一伙民兵不容分说,将守财叔摁倒在地,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押到了大队部,当天就召开了批斗会。批斗会上,民兵队长、刘支书的外甥张国金,人称张大赖,就数他最凶,他对守财叔拳脚相加,还用枪托砸守财叔的头和后背。一场批斗会下来,守财叔被整得死去活来。就这样,刘支书还不解恨,还要将守财叔游街示众。
  下午,守财叔被张大赖为首的民兵押着,头上挂着一口大黑锅,戴着一顶纸糊的高帽,敲着锣出现在村里村外,田间地头。一连几天,天天如此。批斗会结束后,守财叔一病不起,在炕上一趴就是一个多月,整个人都脱了相。
  那场运动至今使守财叔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只要一提起运动,守财叔就心有余悸,害怕的要命。这不刚刚消停不久,运动又要来了,他的心情能不紧张吗?就这样,守财叔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和守财婶儿往村里走着,刚要转过大队部,真是冤家路窄,迎面却走来了刘支书。看来躲是来不及了,守财叔只能硬着头皮同刘支书打招呼:
  “刘书记,这么晚了您还忙呢!”
  “哦,工作组要来了,我正张罗着明天欢迎的事儿呢!你也刚收工吗?快回家吧,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
  刘支书笑容可掬地回应着,这一点是守财叔没有料到的。
  “是是,我我,我这就回家!”
  刘支书已经走远了,守财叔望着他的背影还在点头哈腰……
  二
  老河土大队人多地少,平均起来每人还不到六分地。既使是丰年,社员的口粮也是不够吃。那些年运动一个接一个,大队干部为了在运动中表现自己突出政治,个个好大喜功。他们抓生产虽然是外行,却都热衷于搞运动,用他们的话说“我们的领导班子是在阶级斗争的风浪中摔打出来的。”为了证明自己在抓阶级斗争中所取得的成效,他们不顾社员的死活,虚报产量,为自己捞取政治之本,明明亩产只有三百斤,而报上去的产量却是五百斤,到交公粮的时候还要搭上种子粮都远远不够。大队部那一张张奖状,就是这样欺上瞒下、牺牲社员利益得来的。
  社员们对此叫苦不迭,敢怒不敢言。人家闹粮荒是有季节性的,只有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才是这样。而老河土大队却是长年闹粮荒,社员们是长年忍饥挨饿。长此以往,社员们再也无法忍受了,选择了出去逃荒,另谋出路。开始是三五个,后期是举家出走,就连地富反坏右的家庭也出逃了,挡也挡不住,大队干部们是束手无策。即便如此,他们还不肯反思自己的错误,还在天天高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阶级斗争抓到了如此地步,田地荒了,人心散了,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说来也奇怪,就在大家都出去找活路的时候,我们的守财叔却没有走,却一直挺了下来。多少年以后我问他为什么没有走时,他对我说,他不是不想走,而是实在走不了,他有一个七十多岁瘫痪在床的老母需要照料。他要走了,老母怎么办?能仍下老母不管吗?
  说起守财叔的孝顺,那可是有口皆碑的,在我们老河土村,无人不交口称赞,无人不树大拇指的。就那年为母亲做七十大寿,刘支书派人抓走了守财叔后,老母受到了惊吓,病情加重。守财叔在批斗会结束后回到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背起母亲就出了门。这时,老天爷好象有意在给守财叔作对,下起了瓢泼似的大雨。一路上,他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西行走着。有好几次,守财叔摔倒了又爬起来,咬着牙,背着母亲继续一步一滑地往前走。从老河土大队到公社卫生院也不过三里多路,而那天守财叔却走了三个多小时。娘虽然得救了,而守财叔却一到卫生院就晕倒了……待他醒来时,就立即冲进抢救室,扑在母亲的身上,放声痛哭:
  “娘啊,儿不孝,是儿连累了您啊!”
  看到这种场面,医生们也深受感动,无不为之落泪……
  从那以后,守财叔总是对母亲怀有愧疚之感,更加精心地照料母亲,为母亲擦洗身子,帮母亲翻身,凡是母亲的事,他都亲自去做,不让别人插手,就是守财婶儿他也信不过。虽然那些年生活很苦,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守财叔却没让他娘饿一天肚子,想方设法给母亲弄吃的,那怕自己不吃,也要让母亲吃饱。
  当时守财叔家6口人,就是6张嘴,每天睁开眼就得要吃的,这就需要粮食,粮食又从那里来呢?可这些难不住我们的守财叔,越是艰难困苦,越能激发起他的聪明才智。用他的话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于是他打起了山的主意。每天收工后,操起镰刀就上山割柳条,然后编成筐拿到集市上去卖;他还倒腾起小猫小狗的生意,只要能挣钱,什么他都干。渐渐地,他家的生活有了一些起色。
  守财家的生活有了转机,有人就开始眼热,这个人就是张大赖。他气急败坏地来到刘支书的家,告起了守财叔的刁状:
  “舅,王守财又在搞资本主义了,这可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您还管不管?您要是不管,我管!”
  “你敢!”刘支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立即把张大赖给镇住。张大赖当时蒙了,不明白舅今天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刘支书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张大赖,直瞪得张大赖全身发毛。
  “你懂得什么叫资本主义,什么叫社会主义?难到社会主义就得让人饿死吗?”
  刘支书的发问,使张大赖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他不明白,今天舅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态度也与以前不同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
  总之,刘支书这次没有整守财叔,也许他觉得上次割资本主义尾巴有点过火、良心发现了吧,有意放过守财叔一马。不过守财叔并不为此庆幸,时刻防备着刘支书和张大赖一伙人。
  三
  晚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了炕上,守财叔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的一阵折腾,却惊醒了里屋睡的老娘:
  “守财,你在闹啥妖呢?”
  “娘,没事儿,您睡吧!”
  “别折腾了,快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出工吗!”
  “知道了!”
  娘那屋没声了,不一会儿,守财叔估摸娘睡着了,索性披衣下炕,走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叭哒叭哒地抽起了旱烟。烟雾中,守财叔紧锁双眉,他在想,明天工作组来,又会是什么样的运动要开始了呢?在既将来临的运动中,自己能跺过这一劫吗?这一夜,守财叔想着心事,一夜也没睡,是一直在院子里度过的。
  第二天清晨,院墙上一只芦花大公鸡在引吭高歌,它好象在告诉人们新的一天开始了。屋子里,守财叔一家正在吃早饭,喇叭里传出刘支书的声音:
  “社员同志们注意了,吃完早饭后大家都到大队部来开会,工作组的同志要向大家宣读中央文件!”
  守财婶儿把筷子一放,对守财叔说:
  “今天这个会我去参加,我看他们能把我一个老娘们儿怎么样?”
  守财叔把脸一沉:
  “你去干啥?在家呆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还没有到老娘们儿替我扛着的时候,那我还叫什么爷们儿!”
  说完,把剩下的饭粒儿扒进嘴里,用手抹了抹嘴,起身就朝门外走。守财婶儿追了出来:
  “他爹,你可小心点!”
  ……
  大队部门前,社员们开始陆陆续续来了,守财叔坐在一棵大树下。他习惯性地又掏出旱烟,叼在嘴上点着了火。这时,工作组的周同志朝他走了过来。守财叔赶忙站了起来,心里砰砰直跳,紧张到了极点。
  “我,我我……”守财叔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所以说话也口吃起来。
  周同志来到守财叔面前,将手伸了过来:
  “你是王守财同志吧?我们来认识一下,我是工作组组长,你就叫我老周吧!”
  周同志的一声“同志”,把守财叔叫愣了,他没有想到,会有人称他为同志。他不感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握住了周同志的手:
  “你是叫我吗?你叫我什么?”
  “同志啊,你本来就是我们的同志嘛!”
  周同志又重复了一遍同志这个称呼,守财叔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遍了全身,几年来他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所受到的一切苦难都化成了委曲的泪水流了出来。他无声地抽泣着,周同志扶他坐了下来:
  “好了,这些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运动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党的工作重心开始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咱们农民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守财同志,你是一个好同志,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的委曲却坚强的挺了下来,不容易啊!”
  周同志拍着守财叔的肩膀,不停地安慰着他。那天,周同志说了那么多的话,句句温暖着守财叔的心。守财叔也感到周同志是那么可亲可近,他也把掏心窝的话说给周同志听,俩人越说越近乎,不知不觉开会时间到了。周同志只好离开守财叔,来到主席台上,开始宣读中央文件,讲解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精神。
  那天会上,乡亲们听得是那么认真,那么聚精会神,生怕漏掉一个字,这在我们老河土村的开会史上还是从未有过的。守财叔坐在树下抽着旱烟,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地点着头,似乎理解了文件的精神实质。他在想,以后再也不搞运动了,再也不折腾了,国家从此就安稳了,咱们农民的日子以后就好过了!
  散会了,社员们的脸上都扬溢着舒心的笑靥。守财叔跟在他们后面,内心也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在回家的路上,他亨着小调,见人就打招呼,一直到家门口,守财婶儿开了门,他还处于亢奋状态。
  “他爹,你遇到什么喜事了,今天这么高兴?”
  “是喜事,快去给我打酒,今天我要喝他个痛快!”
  守财婶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守财叔遇到了啥喜事,又不感扫他的兴,只好乖乖地去小卖部打酒去了。
  这几天,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这个小山村注入了新的活力,人们喜形于色,干活有劲了,生活有盼头了。工作组每到一家,都是那么受欢迎。特别是守财叔,他和周同志的关系处得越来越亲密。无论他去找周同志,还是周同志去找他,只要他俩一见面,就有唠不完的嗑,说不完的知心话。
  周同志也好喝上那么一口,自从和守财叔交上朋友,他就有事没事的拎着一瓶酒,再买点小菜到守财叔家去,就在守财家的院子里,老哥俩儿对饮起来。守财叔喜欢评剧,只要酒喝到兴头上,他就要来上那么一段,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和周同志一起喝酒,也是如此。那天,他和周同志又在一起喝酒,也是喝得高兴了,他给周同志来了一段《刘巧儿》,虽然唱得不地道,倒也有板有眼,周同志听着不停地叫好。守财叔更来劲了,来了一段又一段。这时,刘支书来了,守财叔的脸拉了下来,不过当时碍于周同志的面子,他不便于发作罢了。
  四
  老河土大队在工作组的帮助下,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出去逃荒的人们都回来了,守财叔家也分到了三亩多地。由于守财叔脑瓜活,点子多,善于在有限的土地上做文章,当年就获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也就是那一年,我报名参了军,离开了老河土村。
  一晃三十过去了,老河土村一直是我心中的牵挂。那里的乡亲们如今摆脱贫困了吗?他们的生活怎么样了?带着这些问题,我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河土村。一进村口,就使我眼前一亮:过去的那些土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别致的小洋楼,一条条柏油路在村里延伸。正当我左顾右盼,努力地搜寻曾经的记忆时,却被一群刚放学的娃娃们给包围了,其中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上下打量着我:
  “解放军伯伯,你要找谁?”
  “我要找王守财,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是我爷爷!不过,他不在家……”
  “他去哪儿了?”
  “广州,被我姑姑接走了!”
  这时,从村里走出一名老者,老远就在同我打招呼:
  “哎呀,这不是樊家老二吗?”
  走近仔细一看,我认出来了,这就是老河土村当年的刘支书,他可真老了,走路也不那么利索了。我紧走几步,一把扶住了他:
  “刘书记,您好吗?”
  “好好,不过我已经不是什么书记了,现在的书记是王守财的大儿子,也是我的姑爷子。”
  这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想,过去的冤家成了如今的儿女亲家,其中一定有非常动人的故事。不过,我还不想探其个中原因,此时我最想了解的是老河土村是如何变化的。
  我搀扶着刘支书朝村里走去,边走边唠:
  “刘书记,咱们村的变化真大啊,要不是遇上您,我都找不到家了!”
  “是啊,这都是王守财他爷俩儿的功劳啊,是他们爷俩儿带我们走上了致富的路。”
  接着,刘支书开始涛涛不绝地向我讲述起守财叔和他儿子的故事: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老河土村的乡亲们再也不用为吃不饱肚子而发愁了,当年就实现了自给自足。而王守财却并不满足于温饱,他开始谋划着如何摆脱贫困,如何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三次上县城找周同志跑贷款,多次到外地考察引进技术,终于办起了采石厂、砖窑厂,从几千块钱起家,规模越来越大,特别是他大儿子转业回乡后,守财叔更加如虎添翼,又先后办起了养猪场、饲料加工厂、水泥板厂等,成立了老河土村企业总公司。现在守财叔把总公司的领导权交给了儿子,自己干脆退了下来。他说年轻人比他更有思想,更有开拓精神,同他们比,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早些退下来,也好让他们有更多施展才华的空间。这不,守财叔当起了摔手掌柜,到广州女儿家享清福去了。
  昔日的老河土,穷的地叮铛响;如今的老河土,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村民们在公司里都有自己的股份,年终都能得到分红,每家纯收入达到五六万元。村里建起了养老院、幼儿园、青少年活动中心,也和城里人一样享受到了医疗、养老保险;孩子们从入学起,全部免费九年义务教育。如果那个学生考上了重点高中、大学,村里还要给予重金奖励。在老河土村,凡是城里人有的,他们都有;城里人没有的,他们也有。福利待遇丝毫也不比城里人差,甚至比城里人还要好。刘支书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他说:“我们村能有今天,一靠党的富民政策好,二靠王守财父子这样好的带头人啊!”
  说话间,我家到了,也是二层小楼,也是非常气派,刘支书摁响了门铃:
  “谁呀?”
  刘支书冲着门铃喊了起来:
  “老嫂子,快出来,你们家的大军官回来了!”
  “是我们家喜子回来了!”
  里面传出惊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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