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

2014-04-14 12: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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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情到宫帷梦
  公元前151年的盛夏,大汉帝国的都城长安,犹如刚刚开启的蒸笼,地表上到处散发着热气。未央宫的绿色琉璃瓦,在骄阳的照射下返出刺眼的强光,使人不敢正视。沿墙的垂柳被晒得无精打采,月季花瓣已是卷了边,蜂儿蝶儿也全无了踪影。才只三十八岁的景帝刘启,也被这灼人的热浪困顿在宫中,左右守着两坨硕大的冰块,半坐半卧在象牙楠木龙榻上,闭目养神。身后,两名如花似玉的宫女为他掌扇,右侧,一名内侍手持拂尘为他驱赶蚊蝇。
  珠帘被宫女高高挑起,伴着一阵香风,年约三十岁的栗姬款款步入宫室。她是很少几个不需通报即可面见皇帝的女人之一。因为她给刘启生下了长子刘荣,而且已被立为太子。虽说薄皇后还在正宫娘娘的位置上,但宫内朝中多数人已将她作为准皇后看待,就连她自己也是以皇后自居,认为废薄立己只是迟早的一个程序而已。
  天竺香气袭来,景帝不用睁眼便知是栗姬或王美人来到面前。因为这种天竺国贡来的香料,他只赏赐给了栗姬与王美人。不过此时他因天热而有些心烦,不愿意有人来打扰,只想静静地自己待上一时。特别是他不愿见到栗姬,因为近来栗姬为一件事不厌其烦地喋喋不休,他实在是懒得再听栗姬的唠叨了。
  “万岁,天气这般炎热,龙体可好?”栗姬挨近问候。
  景帝脸上现出一丝不快,但他耐着性子:“暑热难当,爱妃何必专程前来问安。朕一切尚好,如无他事,爱妃可以回宫避暑。”
  对于景帝这相当于逐客令的言词,栗姬感到比往心中放了一块冰还凉。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天威难测,皇上可是得罪不得的。她尽量带着感情说:“万岁,妾身倒好,只是太子自今晨起就茶饭不进,怕是中了暑了。”
  景帝坐直身体,睁开了眼睛,沉吟片刻,没有出现栗姬所期待的起驾看望之意,而是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速传太医,前往太子府看视,并将结果报与朕知。”
  内侍传旨去了,景帝的眼睛又闭上了。栗姬自觉没趣,悄悄退出了未央宫。出了宫门,她委屈得真想痛哭一场。但是她不能让外人看出皇帝不赏识自己,强忍着把泪水憋了回去。回到自己居住的云阳宫门前,正与一位地位显赫的女人不期而遇。若是别人,栗姬完全可以故作不见而避开,而对于这位女人,她就不能不上前赔着笑脸周旋了:“原来是长公主和令爱。这大热的天,不在府中纳凉,来到宫中何事?”
  “正是天热烦闷,才特地进宫和娘娘说说话,也好打发时光。”长公主半开玩笑地反问,“娘娘想来还不反感吧?”
  “哪里,能和长公主在一起,真是巴不得呢!”
  来人是景帝的大妹刘嫖,人们惯称为长公主。她身旁是九岁多的女儿陈阿娇,别看阿娇年岁尚小,但皇亲国戚家庭的调教,已使她出落得楚楚动人,一言一行一笑一颦都不失皇家风范。刘嫖拉过女儿:“来,向娘娘千岁见礼,这可是日后的国母啊。”
  栗姬听了心中舒服:“长公主当着孩子也取笑。”
  阿娇上前一步,恭恭敬敬施礼:“娘娘千岁,凤体安康。”
  “这孩子几天不见就出息得大姑娘一样,谦恭有礼,真叫人疼爱。”栗姬拉起阿娇的手,“我们到宫内叙话吧。”“承蒙不弃,自当遵命。”
  三人入内,宫女献茶毕,刘嫖只呷了一口,便问道:“娘娘,太子今年该有十三四岁了?”
  “刚满十三。”
  “年岁不算小了,也该订亲了。”
  “不急。”栗姬未免露出心事,“一者万岁并未张罗,二者我这名分未定,哪有这个心情。”
  “那何妨催促万岁尽快立娘娘为后。”
  “这,”栗姬觉得刘嫖是可利用之人,“实不相瞒,我一提起此事,万岁便不悦,也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
  “万岁秉性,本宫尽知,我助娘娘一臂之力如何?”
  “万岁在长公主面前言听计从,谁人不知。若蒙玉成,定当厚报。”这是栗姬求之不得的。
  “只是事成之后,我要和娘娘做个儿女亲家。”刘嫖道出她此行的本意,并将阿娇推向前,“让她做你的儿媳如何?”
  栗姬不觉犹豫了一下。尽人皆知刘嫖一向干预朝政,而且是好做主张。日后皇儿登基,有这样一位丈母娘还不得事事受其掣肘。但眼下有求于人,也不好一口回绝,便含糊应承下来:“这当然是求之不得。”
  长公主便站起身来:“娘娘既已允诺,我这就去向万岁奏明。”
  “这么急,”栗姬提醒说,“我刚从万岁那里回来。圣上心绪似乎不佳,改日再说亦无妨。”
  长公主信心十足:“别人会碰钉子,万岁对我当高看一眼,我长公主岂是他人可比。”
  长公主牵着阿娇之手姗姗离去,栗姬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自己受万岁冷遇,而看长公主那得意的样子,似乎万岁事事都要听她摆布,这怎不叫人嫉恨。但她的心情又是矛盾的,既期待皇上对她言听计从废薄立己,又希望景帝也不理睬长公主,煞煞这位公主的骄横之气。
  刘嫖一走进未央宫,就大呼小叫地嚷起来:“兄皇,我带阿娇来看你,倒是起来迎接啊。”
  景帝毫不动怒,满脸带笑地下地来。他平素甚喜阿娇的乖巧:“让朕看看,一月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
  阿娇上前叩头,被景帝用手拉住:“小小年纪,用不着行此大礼。”
  阿娇便依偎在景帝身边。
  长公主见机说:“万岁这样喜欢她,让阿娇长大后做你的儿媳如何?”
  “但不知妹妹看中了哪家王爷。”
  “我的女儿要嫁就嫁太子,要做就做皇后,就凭她千娇百媚、聪明伶俐,岂能屈尊做王妃?”
  “皇妹,你这野心倒是不小哇。”景帝含笑戏谑道,“皇后也不是好做的,要时刻提防被打入冷宫啊。”
  “我的女儿可不是薄皇后之流。”长公主趁机说,“万岁,既已经年不去薄皇后那里,何不颁诏废后再立。”
  景帝对这个妹妹一向倚重,也就说出了心里话:“皇妹,废易立难,实不相瞒,朕是在立谁为后上尚未拿定主意。”
  “这,妹妹就费解了。
  刘荣已立为太子,栗姬自当立为皇后,还有何为难之处吗?”
  “皇后乃六宫之首,当如朝臣中的宰辅,胸怀如大海,有容人之量。而栗姬她肚量狭小,难以母仪天下。”
  长公主一笑:“此事妹妹亦有耳闻,栗姬拈酸吃醋太甚,等妹妹抽空儿开导开导她,自然逐渐改正过来。”
  “但愿能如皇妹所言。”
  “那么兄皇明日就颁诏废了薄后吧。”长公主使了个缓兵计,“至于立后之事,可以缓议。也就是说待到兄皇对栗姬满意时,再立她为后不迟。”
  景帝不觉喜笑颜开:“还是皇妹知朕的心。”
  第二天早朝,景帝颁布诏书,将没有生育且又失德的薄后废为庶民。按理说这是为栗姬册封皇后扫清了道路,栗姬是最大的受益者,理应兴高采烈。景帝也觉得是为栗姬办了好事,当晚兴致勃勃来到栗姬的云阳宫。
  以红色为主调的云阳宫,椒墙悦目,锦帏似火。宫女们早早点燃了大红宫灯,整个宫室给人以温暖热烈的感觉。因为天气太热,栗姬穿着颇为暴露。狭小的白色丝绸抹胸,展露出大半个软颤颤的玉乳。同样质地几与肤色相同的短裤,仅仅勉强遮盖了那一小片迷人的芳草地,使那蜂腰和雪团似的双臀全都裸露无遗。为遮人眼目,外面又披了一袭水红色薄如蝉翼的纱衣,使她犹如置身于粉红色的云雾之中。恍若雾气中出浴的佳丽,给人如诗如梦如幻的感觉。
  栗姬从刘嫖口中知晓了薄皇后已经被废的消息,也获悉景帝尚无立刻立她为后的打算,所以她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在她看来,景帝早在一年前就当废薄立她了,如今拖了这许久还不痛快地册封她为后,未免令她大失所望。晚饭时她一口汤水未进,斜靠在床头自生闷气。
  宫门外传来执事太监尖细的喊声:“万岁驾临云阳宫,栗妃娘娘整装出迎接驾啊。”
  栗姬心底腾起几许快意,这说明皇上心里还有她。在一年以前,皇帝平均每三天中,总有一夜要留宿云阳宫。自从刘嫖先后给皇上引荐了程姬、贾姬之后,景帝便十天半月也难得来云阳宫一次。试想,正值青春妙龄情欲如火的少妇,夜阑人静之际多么需要男人的抚慰。何况皇帝的临幸,又远非平常百姓家的男欢女爱可同日而语。这是维系与皇帝感情的重要途径,长期不能承受皇帝的雨露,就等同于被打入了冷宫,就意味着失宠,而失宠就意味着身家性命没有了保障,甚至预示着所有亲族的悲剧。对此,她心中深恨刘嫖,不该以狐媚献悦皇上,使得她备受冷落。如今,皇上在间隔半月之久后踏入云阳宫,对她应该说是天大的喜讯。她一骨碌坐起,就要飞身出迎。但是想了想又复坐回床上,她想:不能让景帝感到自己太下贱了,要拿点身份才是。好不容易才将皇帝盼来,这样做会不会又惹圣上生气呢?正犹豫之时,景帝已笑容满面地步入了寝宫。
  栗姬不敢再坐在床上拿大了,赶紧下地倒身便拜:“妾妃接驾迟延,还望万岁恕罪。”
  景帝伸双手搀住她一双玉臂,没让她跪拜:“是朕来得唐突,爱妃不知,何罪之有?”
  “容臣妾大礼参拜。”栗姬拉出公事公办的架势又要下跪,“国家礼度岂可偏废。”
  景帝拉住栗姬不松手:“又非大庭广众之下,家礼不必常叙。”说着话,两眼在她身上逡巡不止。
  栗姬看出景帝是欣赏的目光,故作娇羞地:“不知圣驾光临,未及整装,有污圣目,真是罪过。”
  景帝是赞许的口吻:“天气炎热,又在寝宫,如此着装非但无妨,还着实令朕耳目一新呢!”
  栗姬秉性难改,说话又有酸味:“难得万岁还记着妾妃。今日去未央宫拜谒圣上,万岁眼皮也不愿抬。”
  “看你,言语中总是挑三拣四,朕这不是来看你了吗?”景帝已是春心荡漾,忍不住要拥吻栗姬。
  岂料,栗姬像美人鱼一样滑出了景帝的怀抱,她是要吊景帝的胃口:“万岁请上座,容臣妾传宫人上茶。”
  景帝心中掠过一丝不快:“茶就不必了,朕来时已饮透了。朕累了,你我上床歇息吧。”
  栗姬见景帝急不可耐,便想借机讨个说法:“臣妾获悉万岁已颁诏废了薄后,但还不知何时册立妾身。”
  “这个朕自有道理。”景帝心下已有三分不喜,说着,拉她的玉手又要上床,“今夜良宵,你我共赴阳台,余事不提也罢。”
  “不,”栗姬偏偏要耍小性子,“万岁,皇儿刘荣已封太子,妾身自当为后,今天你要说个明白,为何迟迟不颁立后诏旨,莫非是王美人那几个狐媚,从中作梗不成。”
  景帝心中已是五分不喜:“你呀!怎么没有一丝为后的风度,如此无端猜疑,真要执掌后宫,这后宫还能安宁吗?”
  “怪不得你拖延不肯降旨,原来还是听信了那几个妖姬的谗言,待哀家总揽后宫,定要好好调教她们。”栗姬说时有些怒目横眉咬牙切齿,话里话外充满了报复的敌意。
  景帝已是七分不喜,他深知栗姬肚量狭小,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今日话头提及至此,他也就趁机规劝道:“王美人、程姬、贾姬等,皆朕之妻,她们所生子女,皆朕之骨肉。一旦身为国母,必有容人之量。待她们当如手足姐妹,待她们子女当同己生。时时教育太子,要爱护弟弟妹妹,你们都能和睦相处,朕百年之后方能安卧九泉。”
  栗姬一听此言,不禁想起几天前在上林苑游玩的情景,至今她还耿耿于怀——
  那日,景帝兴致甚佳,只带栗姬、王美人二人同游。没有了贾姬、程姬等人,栗姬感到几分胜利的喜悦。但是有最为嫉恨的王美人在身边,她又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为此,她噘着小嘴阴沉着脸。
  “爱妃,莫非哪里不舒服?”景帝关切地问。
  栗姬的回答着实令景帝啼笑皆非:“哎哟,万岁还这样关心臣妾啊,看你和王美人说说笑笑的样儿,哪里还记顾臣妾在身边哪!”
  “你呀,说话怎么总是咬着别人,朕总不能时时刻刻全都陪着你一个人吧。”景帝数落她几句。
  “你就是向着她,我这一句话,就惹出你这些不咸不淡的话来。早知这样,今日不来倒好,免得找气生。”
  “看你,这不都是没来由怄气吗!”景帝顿时兴趣索然。
  王美人见状过来打圆场,满脸赔笑对栗姬说:“姐姐,是我哪里不对惹你生气了?我是妹妹,倘有不周还望担待。”
  “看看,这不是跟万岁合伙儿气我吗?”栗姬近于胡搅蛮缠,“咱可比不了你,你是万岁的心尖儿。”
  景帝气不过:“什么话,朕哪里不是高看你一眼!”
  栗姬借机将心中的怨怼发泄出来:“我怎能和王美人比呀,皇上看见她时总是眉开眼笑,看见我时总是绷着面孔。”
  “你这是找歪理,朕对你还要怎样?不是立你生的刘荣为太子了吗?”
  “那是因为他是长子,说不定哪天你不高兴就会变卦。”
  “这立储大事,你怎能信口开河!”
  “我那儿子也不会取悦皇上,比不得王美人哪。”栗姬不满地用白眼珠斜着王美人,“她生的胶东王刘彻,妊娠时曾梦见太阳入怀,多么美妙动听的故事,这不等于说她的儿子是帝王的材料吗?”
  “姐姐不喜欢,我今后再不提及。”王美人赶紧表明态度。
  “现在不说还不是掩耳盗铃,而今已是满城风雨尽人皆知,还想做样子给我看?我不会领这个情!我没有那么傻。”
  这一顿抢白,闹得王美人无话可说,便想了个脱身之计:“姐姐消消气,我如厕方便一下。”
  景帝觉得和栗姬这人无法交谈,便赌气扭转身不再理睬她。
  丽日高悬,明亮的阳光把树木溪流全都照耀得赏心悦目。景帝在凉亭内随意四望,忽见一头野猪晃悠悠从树丛中蹿过来。它三转两绕,哼哼唧唧沿地觅食,竟然进入了草地上的茅厕。景帝不由得大吃一惊,因为尽人皆知,野猪是属于凶猛野兽,所谓“一狼二虎三野猪”。而王美人正在厕中,万一受到伤害,这该如何是好。景帝即令随侍的中郎将郅都速去救援。郅都说声领旨,拔出佩剑要去。
  栗姬心说,野猪若将王美人吃掉该有多好,少了一个宫中劲敌,在旁言道:“郅将军,这恐怕不合适吧。王娘娘在厕中,自然是裸露下身,况且又是国母之身,你闯进去……”
  这番话还真把郅都给说住了,他迟疑着不肯举步:“万岁,末将撞见娘娘……”
  景帝一急,夺过郅都手中剑:“不要你为难,朕自去救助。”
  栗姬见景帝如此关心王美人,妒火中烧,便欲制止,她急中生智,突然跌倒在地,口吐白沫不止。
  郅都见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就呼唤景帝说:“万岁,栗妃娘娘发病,这便如何是好?”
  景帝回望一眼,犹豫片刻:“栗妃无妨,朕先去救王美人要紧。”他毅然飞步闯入茅厕,居然将野猪吓走,王美人安然无恙。回来再看栗姬时,人也站起来了,白沫也不吐了。景帝不满地嘟囔一句:“恶作剧。”
  这事虽说景帝并未深究栗姬过错,但栗姬认为,在关键时刻景帝还是把王美人排在前面,为此,心中嫉恨,而对王美人的敌对情绪也愈发加重。如今景帝又说起百年之后要善待王美人及各位姬妾并所生子女,更勾起她心中的不满。刻薄言辞便倾泻而出:“我的皇上,你对那几个妖姬真是关心到家了,连百年之后的事都安排了。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就恨不能生吞活剥了王美人她们几个狐媚,百年之后的事就由不得你了。”
  “你!”景帝没想到栗姬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简直是个泼妇。”
  “你,你,居然为了那几个狐媚骂我,我,我不活了!”她说着就以头去撞廊柱。
  景帝的心情此刻坏透了,哪儿还再有心思和栗姬效雨水之欢,也不管那栗姬死活,气哼哼地拂袖便走。
  栗姬当然不会真的撞死,她实指望景帝会来拉救,万没想到他会对她的死活置之不理!更没想到还把景帝给气走了,这才想起闹得过分了。急步追出宫门,连声呼唤:“万岁留步,臣妾还有话说。”
  景帝已是气炸了肺,也不答言更不回头,径自扬长而去。
  “哼!有种一辈子别到我这云阳宫来。”栗姬气得顺嘴骂话出唇。
  景帝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停顿一下,但未予计较,反倒加快步伐离开,看来是不屑与之理论了。
  栗姬被闪在宫门口,越想越不是滋味,悔不该言语过激,但后悔药是没处买的,她无处发泄心中的怨恨,委屈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呜”呼天抢地捶胸踢腿号啕大哭起来。
  王美人起居的五柞宫,其规模比云阳宫略小,但环境清幽,附带一个小巧玲珑的花园,倒是别有一番意境。王美人进过晚膳后,在花园内与儿子刘彻讲古,说到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六岁的刘彻忽闪着黑亮亮的大眼睛,说出一番令王美人极为满意,又与其年龄不太相符的话来:“母亲之意,为儿尽知,长大以后,一定像大禹那样勤劳国事,但我还要孝敬母亲。”
  王美人喜得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我的好皇儿,如此聪明,将来定是国家栋梁之才。”
  “母亲,儿为何只能做栋梁,难道不可以君临天下吗?”说着,小刘彻在地上摇摇摆摆模仿起景帝走路的样子,“儿要像父皇那样,受到所有人的尊重,要发号施令治理国家。”
  “皇儿,这可不是乱说的,”王美人赶紧用手堵住刘彻的嘴,“切记,这话被人听去,或许就有杀身之祸。”
  “为什么?”
  “皇儿,宫廷之中要谨言慎行。你的封号是胶东王,就只能是未来皇帝的臣子。你的大哥刘荣已立为太子,将来他就是皇帝。这话若传到他的耳中,必定记恨在心。等你父皇不在了,他登基做了皇帝,必然要报复你,就连为娘也怕性命难保啊!以后万万不可再流露此意了。”
  刘彻点点头:“儿记下了。”
  侍女唐儿急慌慌走来:“禀娘娘,万岁驾到,已至宫门了。”
  王美人领着刘彻就走,急步前去接驾。刚出园门,景帝已步入回廊。王美人就在回廊地板上跪倒:“臣妾接驾,皇上圣安。”
  刘彻也在母亲身旁下跪,端的是彬彬有礼不慌不忙:“儿彻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些平身。”景帝高兴地将王美人母子先后搀起,赞不绝口地夸奖刘彻,“皇儿小小年纪,就这样知礼得体,还是美人教子有方啊!”
  “万岁过奖了,有道是龙生龙子。”王美人心中喜悦,但并不表现出来,“这孩子处处模仿陛下,就连走路都像得很呢。”
  景帝正在兴头上:“如此说,且走几步让朕看看。”
  刘彻当真就模仿了一回,然后还问道:“父皇可是这样行走?”
  喜得景帝眉开眼笑:“皇儿,你怎就这般相像,真是我的儿子啊。”说到高兴处,将刘彻抱在了怀中。
  刘彻也就撒娇地依偎在景帝胸前,用小手抚摩着景帝的面颊:“父皇真好,就像古时的大禹帝。”
  “这么说,父皇是明君喽!”景帝止不住同儿子贴脸。
  王美人觉得已经可以了,儿子算是够风光了,就将刘彻接下来:“皇儿,别让父皇太劳顿了。”同时,回头示意唐儿,“领胶东王去吧。”
  刘彻果真与一般孩子不同,临别时再施一礼:“父皇晚安。”
  景帝由王美人陪同进入寝宫,边走话题还未离开刘彻:“美人,你要好好教导胶东王。这孩子是个干大事的料,待他长成后,朕一定要委以重任。”
  “谢万岁夸奖,臣妾当不负圣望。”落座后,王美人问道,“万岁可曾进过晚膳。”
  景帝注视着王美人花蕊般娇嫩的樱唇,真想立刻噙入口中。想起栗姬的泼样,再对照王美人的柔顺,一腔儿女情全都倾注在王美人身上:“这都什么时辰了,朕早已用过晚膳,你我早些安歇吧。”
  王美人听此言不觉怔了一下。
  景帝却是注意到了王美人这一微妙变化:“怎么,爱妃心下不悦?”
  王美人脸上绽放开鲜艳的桃花:“万岁哪里话来,后宫嫔妃,有谁不渴想沾雨露之恩。臣妾亦血肉之躯,渴望圣驾,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巴不得万岁天天能光顾呢。只是一时间受宠若惊,怀疑是否在梦中。”
  这番话说得景帝心花怒放:“好,好,朕此后定当常幸这五柞宫,也让你永远像鲜花般滋润。”
  “万岁难得光临。良宵尚长,臣妾备下御酒佳肴,与圣驾小酌,以助罗帐中雅兴如何?”
  景帝不由得点头称是:“美酒入怀,春心烂漫,恍然若仙,再与爱妃共偕云雨,其乐融融,快哉美哉!就依美人。”
  王美人吩咐唐儿整备酒宴。唐儿不停脚地忙碌,几个来回之后,已是香汗流下粉腮。试想,王美人的贴身宫女,自然是模样标致,灯光之下犹如梨花带雨更堪怜。王美人见景帝对唐儿时不时地瞄上两眼,心中立刻有了谱儿,一道难题迎刃而解。原来景帝来幸,正值王美人的经期,是不能同房合欢的。但若直言,景帝定将扫兴离去,这不是将上门的好运推走吗?而且说不定会影响皇上今后的兴趣,今夜移情别恋或许就被别的嫔妃拴住。所以她犹豫一下未敢明言,且用饮酒搪塞,如今竟偶然生计,何不用个调包计呢?
  帝妃对酌之际,唐儿一旁侍酒,在桌边飘来转去,也免不了与景帝擦擦碰碰,景帝兴致极佳,被王美人劝得频频干杯,半个时辰下来,已有八分醉意。王美人先将景帝扶进罗帐,为其宽衣解带,送给景帝一个甜吻,温存地说:“万岁,且请稍候片刻,臣妾去香汤沐浴后即来侍寝。”
  “爱妃快去快来。”景帝已是眼皮强抬。
  王美人到侧室,将唐儿叫至近前,轻声悄语说道:“小妮子,今夜你的好运来了。”
  “娘娘此话何意?”
  “给你派个上好差事,代我去陪寝侍候万岁爷。”
  “什么!”唐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娘娘的话,奴婢听不明白。”
  “傻丫头,让你去陪皇上睡觉!”
  “这,这……”唐儿听明白了,但她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如此,“这如何使得,万万使不得。”
  “我说使得就使得!”王美人说了实话,“
  我恰好来了月事,又不能令万岁扫兴,只能由你替代了。”
  “这怎么行,万岁认出,奴婢就是欺君之罪,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啊。”
  “有我做主,你怕什么。”王美人安慰她,“万岁已是酒醉,一样都是女人,哪里辨得你我。再说,男人还都巴不得尝鲜呢,能幸你这个黄花闺女,万岁爷真是福分不浅呢。”
  古时深宫中粉黛三千,有的一生都难得见上皇帝一面,就是有名分的嫔妃,谁不是期待着皇帝能眷恋光顾自己的玉体啊,唐儿自然也渴求有这么一天。早是情窦洞开的妙龄女,每当目睹王美人与景帝相携进入罗帐,耳听他们的嬉戏之声,唐儿都如有团火在胸膛燃烧,恨不能立时投入男人的怀抱,她当然渴望这期待成为现实。但她又不能不有所顾虑,因为她毕竟是使女之身,万一王美人事后翻脸,要她的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
  “美人,你倒是来呀!”寝宫中传来景帝朦胧的叫声。
  王美人几乎看穿了唐儿的心:“你我主仆相处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知?我是那拈酸吃醋的人吗?你尽管放心侍寝就是。倘若你有造化,真要是一夜之间怀有龙种,那你可就是一步登天了,去吧,这可是千载难逢万年不遇的良机呀。”
  “那,奴婢就遵娘娘之命。”唐儿移动了脚步。
  “去吧。”王美人将唐儿推入了寝宫。
  唐儿因为害羞,先吹灭了宫灯。在龙床前站在景帝头边出神。以往连正眼都不敢看的皇上,而今就要同床共枕了,这该不是做梦吧?
  “美人,睡吧。”景帝又半是梦呓地招呼。
  唐儿迟疑地脱掉身上的衣服,迷蒙的微亮中,自己玉洁的胴体曲线分明,坚挺的双乳孕出两点樱红。景帝那男人的气息,已令她神魂发颤,此时此刻她已不再顾及其他,像一条小鱼钻进罗帐,依偎在景帝身旁。
  景帝醉意与睡意相伴,懵懂中将唐儿拥入怀中。枕席之间,只是感到王美人比以往更加柔顺,任他轻薄疼爱始终不语。景帝有一种全新的感觉,但他酒喝得太多了,事毕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王美人辗转难眠,嘴里说不吃醋,但她心里也还很不是滋味。想起唐儿与景帝相拥相爱的情景,她再也躺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她即轻手轻脚进了寝宫。
  唐儿也是一夜不曾合眼,她要尽情享受这一夜春风。她将景帝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为说不定她今生今世只有这一次机会,主人再好也不会容她有第二次了。她分开自己的玉股,看到了那点点殷红的血迹,这是自己的童贞,也是一个女人在新婚之夜的骄傲。可是她不敢将睡得还香的皇上推醒,她也不愿这一刻很快到来,她还要享受假妃子的荣耀,她不想打破这玫瑰色的梦。因而,听到王美人的脚步声,她反倒假寐地合上了眼睛。
  王美人掀起帐幔,看了看蜷缩在床里赤条条的唐儿,心里泛起些许反感。用尖尖食指,在景帝眉间轻轻一点,这是王美人唤醒皇帝的惯用手段。
  景帝真的就睁开了眼睛,见王美人站在床前,有几分愕然地问:“爱妃,你何时起床下地了?”
  “万岁,这一夜鹊桥暗度感觉如何呀?”
  “爱妃此话何意?”景帝略一转身,看见了床里光着身子的唐儿,不由得一惊坐起,“这是何人?”
  王美人就是乖巧,双膝跪倒在床前:“万岁,请恕臣妾欺君之罪。”
  “这,怎么把朕闹得越发糊涂了。”
  “万岁容臣妾从头禀奏。”王美人屈身言道,“万岁来五柞宫临幸,偏赶上臣妾月事之中,怎敢以污秽之身玷污万岁龙体。而臣妾又不忍令万岁扫兴,故以侍女唐儿代之。唐儿虽说无名分,但在臣妾身边多年,也是情同姐妹一般。况且她模样标致,身子玉洁,堪可为君伴寝。只是未敢事先奏明,请万岁治臣妾欺君大罪。”
  “难得爱妃一片苦心,朕不怪你,快快平身。”景帝在床上伸出手来相搀。
  王美人站起,明显讨好地说:“万岁,时辰尚早,臣妾去备办早饭,圣上可再小睡片刻。”
  景帝看看白光光的唐儿,好奇与新鲜感令他爽快地应承下来:“那就多谢爱妃的美意。”
  王美人轻轻放下帐幔,转身缓步离去,胸臆间涌动着胜利的喜悦,但也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第二章〓计撼储君位
  
  广袤的天空布满了阴霾,天上飘洒下若有若无的雨丝,淡时如雾,浓时似雨,皇家宫阙犹如沐浴在云雾里,朦朦胧胧之中仿佛是蓬莱仙境。连日的暑热,已使人们难胜其苦。这天赐的凉爽,令深宫一改往日的沉闷,传出了女人们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只有云阳宫是个例外,这里比阴云密布的天空还要沉闷。因为从昨夜起,栗姬就不断地斥骂责打宫女太监,人们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谁愿意自找没趣啊,都远远躲着这个已失去了理智的娘娘。
  栗姬从一大早起就坐在庭院内的假山旁,她头没梳脸没洗,脸色异常难看,恍如久病之人。她的心情比这阴沉的天还要压抑,可以说是又气又恨。恨的是景帝竟然不能容她一两句气话就拂袖而去,气的是自己怎就一时迷了心窍,将送上门来的皇帝推向了别人的怀抱。她心情坏透了,看谁都不顺眼,动不动就要发泄,属下的宫女太监几乎被她责骂殆尽。昨夜至今晨她已两餐未进,如今她已没了撒泼的气力,只有一个人独自生闷气。
  宫门口传来一阵放荡无忌的笑声,长公主领着女儿旁若无人地走进院落。看来她对女儿阿娇确实爱如掌上明珠,无论走到哪里都带在身边。她见栗姬坐在假山边,径直奔她而去:“我不请自到又来了,栗姬娘娘想来不会反感吧?”
  出乎意料的是,栗姬没有像往常那样起身相迎,而是一扭身子,鼻子里哼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跟谁怄气啊?”长公主连说带笑的,意在缓和气氛。
  没想到却激起了栗姬的火气:“冲谁,就是冲你!”
  长公主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她何曾受过这个,脸子随之也就撂下来:“本宫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若不是我出面敦请,万岁他能这样快颁诏废了薄皇后吗?我看你是不知好歹了。”
  “好,好!你能,为何万岁没降旨立我为后?以为我是小孩子呀!”栗姬说着站起身,就像公鸡要掐架一样,“万岁昨夜对我大发一顿脾气悻悻离去,这都是你造成的。”
  “怎么,我这一番好心,反倒成了驴肝肺。”长公主带气脱口而出,“难怪万岁说你心胸狭窄。”
  “啊,难怪皇上迟迟不肯立我为后,原来是你在说我的坏话!”栗姬气得跺脚,“还妄想让你的女儿攀我儿为婿,日后正位中宫,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你,竟是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泼妇!”
  “我是泼妇,你也不是好饼。以后别再到我这云阳宫,皇上说王美人好,你也到她那儿听顺耳话去吧。”说罢,她扭转身回房去了。
  长公主直气得干瞪眼无可奈何,她狠狠唾了一口:“你等着,我不报被你羞辱之仇誓不为人。”她领着阿娇出了云阳宫,趋身径向五柞宫。
  王美人正在为儿子刘彻讲解《诗经》,获悉长公主驾到,急唤唐儿,叫了几声不见应答,也顾不得再喊,撇下儿子疾步出迎。在宫门里相遇,王美人先施礼:“不知公主凤驾到来,有失远迎。”
  “娘娘也太客气了,唐突造访,还请见谅。”
  二人到房中落座后,王美人习惯地叫道:“唐儿,上茶侍候。”
  哪里有唐儿影踪,王美人猛地想起,唐儿与万岁尚在红罗帐中,有些脸上挂不住,自我解嘲地说:“这个唐儿哪里去了,以往是从不这样的。”长公主见机为之解围:“娘娘不要张罗了,我还不渴,又不是外人,无须这些常礼。”
  王美人随之吩咐身边的宫女:“快为公主敬茶。”
  长公主的目光已是落在刘彻身上了,上上下下将刘彻不停打量。
  刘彻不枉母亲平素的教导,不需王美人指点,即上前跪倒叩首:“叩拜姑妈凤驾,愿长公主寿比南山。”
  “哎哟哟,好甜的小嘴儿,快起来,起来。”刘嫖将侄儿拉起,回头假意责怪女儿,“看你,比胶东王大了好几岁,但一点儿规矩全不懂,也不说上前给娘娘叩头见礼。”
  阿娇回答说:“我是公主的女儿,是高贵的身份,怎么能去叩拜别人呢?”
  “看看,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长公主有些脸红。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阿娇真有几分你长公主的风采,长大后定然也是敢作敢为之人。”
  长公主顺势问道:“娘娘看我女儿可还算好?”
  “这还用说,长得花容月貌,举止大方得体,浑身上下都透着聪明伶俐。还不知谁家有福分,日后能娶得这样天仙似的丽人。”
  “承蒙娘娘如此夸奖,就让阿娇做你的儿媳如何?”
  王美人毫无准备,不觉沉吟一下:“只怕我的儿不配阿娇,将来莫再委屈了她。”
  “能与胶东王为妻,就是王妃了,也不辱没我女。”
  王美人吞吞吐吐还是说:“小儿要比阿娇小几岁,长公主如不嫌弃,我们自是求之不得。”
  “我看这个无妨,阿娇大胶东王三岁,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他们的姻缘一定美满。再说大几岁对丈夫更加知疼知热,天作之合呀。”刘嫖看来是认真的,“怎样,这亲事就算定下来吧。”
  王美人心中苦笑,脸上不便表现出来:“长公主的美意,我岂有不从之理,只要万岁不反对即可。”
  “万岁处你无须担心,我自会让兄皇首肯。”刘嫖将刘彻拉到近前,“胶东王,姑妈问你,让阿娇长大后做你妻子意下如何?”
  小刘彻略加思索:“若能得阿娇为妻,我一定造一所黄金的屋子给她住。”
  刘嫖喜得将小刘彻紧紧抱在怀里:“姑姑的好侄儿,真个是年少志大,日后定是大有作为之人。”
  王美人叹口气:“日后?谁知日后怎样。”
  “娘娘何出此言。”
  “那栗姬视我母子就像仇敌一样,万岁在时尚且如是,一旦百年之后,栗姬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们。”
  刘嫖发出冷笑:“栗姬的皇后只怕是当不成了。”
  “刘荣是太子,日后要继位为帝。母以子贵,栗姬就是皇太后了,还能放过我和胶东王。”
  刘嫖原本是争强好胜之人,听了王美人这番议论,想起栗姬对她的不恭,一个念头跳上心来:“胶东王已为我婿,自当为他的前程谋划。我们何不设法废了刘荣,让万岁改立刘彻为太子,这样我女儿就可为皇后了。”
  “这,太子岂可轻言废立。”
  “世上只有不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事,何况皇上不喜栗姬,对太子刘荣也无甚好感,有我寻机吹风,便是参天大树,一斧一斧总有砍倒之时,你就拭目以待,看我的手段吧。”
  刘嫖已确定了目标,她就坚定不移地向着这个目标挺进。
  芙蓉帐里,唐儿与景帝百般旖旎,极尽献媚之能事。景帝备觉新鲜,被哄得笑逐颜开,越发怜香惜玉。趁着皇上高兴,唐儿从景帝口中抽出舌头:“万岁,这一夜春风,倘若贱妾有了身孕该如何?”
  “怎会那样之巧,春风一度便播种发芽开花结果,”景帝不以为然,“这是不可能的。”
  “凡事总有万一,万岁勇猛如虎,奴婢新蕊初放,春风吹拂雨露滋润,若就怀有身孕,便当做何结果?”
  “哪里会有这种巧事。”
  “万岁,奴婢要你回答,真的有孕该怎样对待?”唐儿叮住不放。
  景帝反问道:“你要怎样?”
  “我要将孩子生下来。”
  “那,没有名分,如何养在宫中?”
  “万岁骨肉,总不会溺死吧。”唐儿说出她的企盼,“万岁一句话,奴婢岂不就有了名分。”
  景帝抚摩着唐儿光滑的玉体,笑着打趣:“看来你也大有野心,是想成为唐姬呀。”
  唐儿竟就在床上跪下叩首:“谢万岁封赐。”
  景帝有些愕然:“朕何曾封你?”
  “万岁适才亲口所说,妾身是唐姬,自是要谢恩。”
  “咳,朕何曾是那个意思。”
  “有道是君无戏言。”
  景帝心中已有几分反感,这不是硬赖吗,这样的女人今后还是少接触为上,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事缠着不放。
  唐儿尚未察觉景帝感情的变化,还想扩大战果:“万岁,孩子日后一旦降生,总得有个名字,请万岁赐名。”
  景帝是真的发烦了:“这还是没影儿的事,能不能生,是男是女皆未可知,八字还没一撇,不当提出这种要求。”
  “不嘛,万岁,你一定要给你的龙种取个好名字。”
  景帝这才发觉唐儿是这样一个难缠的女人,心之所想,不觉顺口而出:“咳,朕发……”说到此觉得走口失言,就咽回去了。
  而唐儿却不管许多,俯身在床又是叩谢:“谢万岁为我儿赐名。”
  “朕何曾赐名?”
  “万岁适才言道是‘发’,怎说不曾?”
  景帝哭笑不得:“好,好,发就发。”
  这么一闹,景帝的好心情已经一扫而光,他起身穿衣。
  唐儿又伸玉臂,搂住景帝脖子:“万岁,时光尚早,何必急着起床。”
  景帝推开她:“日上三竿,岂可再沉湎床笫。”匆匆穿好衣服,下床盥洗去了。
  唐儿跟在身后侍奉:“万岁,不要让妾身只沐一夕雨露,别忘了时常召幸贱妾啊。”
  景帝已是不胜其烦,含糊应承一声:“朕自有道理。”一直走向前殿,原想是向王美人道谢再共进早膳,不料长公主与女儿已在殿中。他带笑走上前去:“皇妹怎就得闲,这大清早进宫为何?”
  “兄皇圣安!”长公主拉过女儿,“阿娇,上前给你舅父皇上叩头。”
  阿娇真就跪拜:“舅父皇上圣寿无疆!”
  “小孩子家,又何必让她拘礼。”景帝在阿娇头上亲昵地抚摩了一下。
  “兄皇,如你所言,妹妹我一早进宫确有大事要说。”刘嫖看一眼王美人,“
  适才妹妹已同王美人订下亲事,将阿娇许与胶东王为妃,不知圣意如何?”
  景帝对长公主一向倚重,不假思索即答曰:“这是好事,朕岂有不应之理。只是胶东王太小,他还不懂这男女结亲之事。”
  “兄皇怎知,胶东王已答应要为阿娇造一座金屋子,你看他是人小志大吧!”长公主说罢,与景帝一起开怀大笑。
  略事打扮的唐儿摇摇摆摆走出后殿,与皇上有了一夜姻缘,她感到自己的身份突然高贵了,对王美人和长公主只是躬身一揖,并未像往常那样跪礼参拜:“奴婢与娘娘和长公主见礼了。”
  刘嫖便有几分不悦,扭身问王美人:“娘娘,这位是何人哪,又是何等身份,怎就这样大大咧咧?”
  “她,就是我所说的唐儿,本是我的贴身侍女。”王美人看一眼景帝,“只是如今身份不同了,她昨夜刚被万岁临幸。”
  景帝便有些脸色时红时白:“这,并非朕之过,是美人她刻意安排,朕事先不知啊!”
  刘嫖瞟一眼唐儿:“幸过又怎么样,侍女还是侍女,还能成了嫔妃,我看不会吧?”
  景帝随即答道:“那是自然。”
  唐儿甚觉脸上无光,特别是关乎到日后的名分,当众便撒娇弄痴地闹起来:“万岁,你在床上答应过奴婢,要立我为姬,生子取名为发,君无戏言,圣上可不能言而无信哪!”
  景帝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是成何体统,左右,送她下去,莫在此处胡言乱语。”
  无论唐儿如何又踢又挣,还是被太监弄走了。
  刘嫖借机说:“兄皇,看起来女人可是惯不得。这个唐儿倒无所谓,那个栗姬可就是心腹之患了。”
  “皇妹此话何意?”
  “兄皇,栗姬对你大有怨恨之心,背地里咬牙切齿诅咒于你,该不是心中无数吧?”
  “朕对她堪称是宠爱有加,其子刘荣也已立为太子,这难道还不该满意吗?”景帝对刘嫖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刘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我的兄皇啊,你立了太子不立皇后,人家能不耿耿于怀吗!”
  “那,”景帝思索一下,“莫如就立她为后,遂了她的愿,也免得为此事让朕闹心。”
  “我的万岁,立后之事非同小可,栗姬为人兄皇又不是不知,她真要正位中宫,兄皇百年之后,只怕当年吕后人猪的悲惨事件就要重演。”栗姬用手一指王美人,“她们母子还有兄皇所有的嫔妃子女,都要难逃灭顶之灾。”
  景帝想起栗姬当他的面,就拒绝在他身后关照诸王之事,对刘嫖之言深以为然,而且越想越怕以致感到毛骨悚然:“皇妹言之有理,栗姬时常将朕不放在眼中,更何况王美人她们。”
  刘嫖想说的话都说了,目的也已达到,便起身告辞:“兄皇尚未进膳,臣妹就不再打扰了。”
  王美人将刘嫖送出五柞宫大门:“长公主走好。”
  “不是走好,是做好。”刘嫖庄重地正告王美人,“娘娘,你我既已结亲,此后便荣辱与共,开弓没有回头箭,我适才已在万岁面前擂响了征讨栗姬的战鼓,这一仗我们就一定要打胜。”
  “为了我母子的前程,自然会与长公主很好配合,倘有不到之处,还望及时指点一二。”
  “好了,快回宫陪皇上去吧,要不为和你说这几句体己话,我是不会让你送出宫门的。”刘嫖又叮嘱说,“记住,凡事都要顺着皇上的性子,千万不能让皇上生气。”
  “长公主的教诲,自当谨记在心。”
  长公主领着她的希望——阿娇姗姗而去,途中,她发现御史大夫栗卿步履匆匆直奔云阳宫,心中立刻明白,这是同他的妹妹栗姬密商去了,心中一动,一个主意跳上心头。她决定给不识好歹的栗姬挖一口陷阱,让栗姬一步步自己走进这个圈套,走向末路。
  长公主回府后一刻也未休息,她似乎是一头不知疲倦的狮子,不捕食不战斗就没有乐趣,稍事打扮后,即驱车直奔栗卿府邸。
  长公主驾到,栗府上下岂敢怠慢,主人不在,便由栗卿夫人出来作陪。二人闲叙了大约半个时辰,栗卿也从妹妹那里返回了。
  一见长公主在座,栗卿略微一惊:“若知公主凤驾光临,下官就不去外面应酬了,真是罪过。”
  长公主微微一笑:“栗大人想必是进宫去了。”
  栗卿心下又是一惊,暗说自己的行踪她如何知晓。既如此,也就不能再隐瞒了:“长公主真是料事如神。栗姬娘娘捎话出来,道是身体欠佳,故而去云阳宫探望。”
  “本宫今日也正是为令妹而来。”
  “请长公主赐教。”
  “栗姬娘娘患的是心病,病因则是太子已立薄后已废,但正宫虚位,她至今未能册封为后。”
  栗卿不能回避了:“长公主真是一针见血。”
  “令妹传你进宫,一定也是为了此事。”
  栗卿只好点头:“确曾议及。”
  “那么栗大人一定给了令妹锦囊妙计。”
  栗卿苦笑一下:“下官哪有什么计谋,无非是好言相劝娘娘几句,要她耐心等候,万岁认为合适之时自会颁诏。”
  “你没有想过万岁另立别人吗?”刘嫖向栗卿心头要害处捅了一刀。
  “这,这是万岁的事,作为臣子,下官如何得知。”
  刘嫖又是几声冷笑:“栗大人,就不要故作镇静了,令妹的心情本宫尽知,而今到府拜访,就是为令妹医病而来。”
  “医病……”
  “本宫要设法让万岁早日立栗姬娘娘为后。”
  “这……”栗卿一时未敢接茬。
  “感到奇怪吗?难道令妹不曾提及我女阿娇许配太子之事?”
  栗卿一听此言登时“啊”了一声。妹妹确实说过此事,只是她说将长公主气走,这事看来是吹了。当时栗卿就埋怨妹妹不懂事,与长公主结亲,正可借助其力正位中宫。这么好的机会,怎该拒之门外呢。想到此,栗卿立即代妹妹赔罪:“家妹一向骄纵坏了,不懂事理,得罪了长公主,其实她心中万分悔恨,还望公主海涵。”
  “要是和她一般见识,我还会主动到府上登门吗?”
  “如此长公主仍有意联姻?”
  “你说说,天底下谁的女儿不想嫁与太子呢?”
  “那是自然。”栗卿已是满面笑容,“还望长公主在万岁面前美言,以使家妹早日立为皇后。”
  “双方既是儿女亲家,即荣辱与共,为了我的女儿着想,也要保住太子之位,自然也要栗姬娘娘为后才算保靠啊!”
  “一切全都仰仗长公主了。”
  “本宫会尽全力,而且凭我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这事是必成无疑。”刘嫖顿了一下,“只是这事也不能只我一个人来跳光杆舞呀!”
  “这是自然,”栗卿明白对方的意思,“长公主需要下官做什么,请尽管吩咐。”
  “望栗大人联合几位过从较密的同朝大臣,共同上本请求万岁册立令妹栗姬为后。”
  “这,”栗卿有些犹豫,“自家妹妹,由我身为兄长的人出面,万岁该不会引发反感吧?”
  “哎,无须多虑。有道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你不出头谁出头?有了大臣们的谏奏,万岁才好册立啊!”
  栗卿想了想,点头:“有长公主策应,下官照办就是。”
  次日早朝,以栗卿为首的五位大臣联名奏本,由栗卿领衔,当殿向景帝奏道:“万岁,臣等以为,中宫为后宫之本,不可久虚,薄后已废,国母宜早立。”
  景帝看来对此也并非不关心,遂善言发问:“卿等以为何人可母仪天下?”
  “恕臣直言,太子既已确立,太子之生母栗娘娘自当为后。”
  “难道就无另外之人可为皇后吗?”
  “栗娘娘诞育太子,教子有方,盛德贤淑,堪为典范,足以为后。”
  景帝脸色沉下来:“栗爱卿,栗姬乃你之妹,上本举荐,当有徇私之嫌。”
  “臣为江山社稷着想,并无一己之私,望万岁明鉴。”
  “说什么出以公心,分明是阴谋策划,里应外合,意欲以栗家主宰中宫,进而干扰朝纲,此议不准,再若动本,定当治罪!”景帝拂袖退朝。
  栗卿被闹了个大红脸,怔在那里,好不尴尬。
  当晚,栗卿在府中犹自为金殿上遭斥一事闹心,想去宫里向妹通报一下信息,又担心被景帝撞见,反被印证在搞阴谋。正举棋不定之际,长公主刘嫖又登门来访。
  栗卿一见气不打一处来:“我正想找你,倒送上门来,都是你出的好主意,让我当殿受到万岁训斥,在百官面前抬不起头来。”
  刘嫖毫不介意:“栗大人,这本在我的意料之中。”
  栗卿未免好生不快:“长公主既知万岁不允,为何还要我去讨没趣。”
  “栗大人莫要介意,这是万岁故意做样子给百官看的。”刘嫖解释道,“他怎能一本即允。”
  “那,当如何处之?”
  “明早继续上本!”
  “你还要我动本,万岁还不将我治罪。”
  “万岁内心中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刘嫖叮嘱说,“你切记,不要顾及表面上触怒龙颜,万岁斥责时你也要坚持己见。他在假意震怒之后,就会同意你的表章。”
  栗卿还是心存疑惧,勉强应承下来:“好吧,就依长公主之见。”
  第二天的朝班上,栗卿再次出列启奏:“万岁,臣昨日所奏请立栗姬为后一本,今要再请圣上恩准。”
  景帝脸色异常难看:“栗卿,昨日朕已表明,栗姬不宜为后,身为栗姬之兄,理当避嫌谨言,而你竟然两次三番重提旧话,莫非怀有野心乎?”
  栗卿想起长公主的嘱咐,也就壮起胆子冒犯龙颜:“万岁,臣是一心为国,太子生母自当为后,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景帝也想起了长公主私下里的警告,心说,栗姬一家果然急不可待了,便声色俱厉严斥:“大胆栗卿,为一己之私,竟敢反驳朕的旨意。”
  与栗卿交好的几位在朝大臣,事先已答应届时帮腔,此时纷纷一一奏闻,言称栗卿所奏有理,栗姬当立为后。
  景帝感到事态万分严重,他想不到栗姬竟有这样多的支持者,真要为后,还不把朝政搅个天翻地覆,越发下定决心,不能让栗家得逞,而同时对栗卿结党挑战自己的权威也更加反感,遂当殿传下御旨:“御史大夫栗卿,藐视朕躬,竟敢强迫朕就范,欲遂他一己之私,着送刑部大牢待斩,所有从者一律免官,逐出长安,永不叙用。”
  噩耗传到云阳宫,栗姬气得七窍生烟,憋足了劲要与景帝理论。但景帝熟知她的为人与秉性,既不去云阳宫入寝,也拒不与她见面。栗姬夜不能寐,获悉景帝宿于五柞宫,一大早便怒气冲天闯去。
  五柞宫的执事太监在宫门拦阻:“娘娘止步。”
  栗姬哪将他放在眼里,照直昂首而入。
  太监伸展开双臂:“娘娘,这里不是你的云阳宫。”
  “怎么,我见万岁,你竟敢阻挡!”
  “万岁不在本宫。”
  栗姬冷笑几声:“哀家已是探访得实,皇上夜宿于此。”
  太监迟疑一下:“留宿本宫倒也不假,只是万岁爷已在今晨离开。”
  “一派谎言。”栗姬推开太监,闯过宫门。
  太监急切间伸手拉她的衣襟:“娘娘不得擅入。”
  栗姬气头上,哪里还管许多,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大胆奴才,竟敢对哀家动手动脚!”
  这一巴掌将太监打蒙了,也震住了,手捂着红肿的脸腮,眼睁睁看着栗姬风风火火穿堂入室。
  景帝拥着王美人,尚在锦衾中酣睡,栗姬故意脚步重重地闯入寝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即大声疾呼:“万岁,为何避着臣妾不肯相见?”
  王美人被惊醒,吓得起身蜷缩在角落里:“圣上,好不怕人。”
  景帝坐起,见是栗姬,深恼她的行径:“栗姬,你也太过分了,哪有随便闯进寡人寝宫的道理?”
  “你不见我,我只能如此。”
  “怎么,要兴师问罪吗?”
  “请万岁开恩,赦免了妾妃兄长。”
  “有道是君无戏言。”
  “我的兄长当为例外。”
  景帝将头一晃:“国法无情,栗卿他是咎由自取。”
  “万岁,家兄有什么过错,不就是上本要求立妾妃为后吗?我儿已是太子,俗话说母以子贵,立我为后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景帝冷笑一声:“就你这泼妇一般的样子,能执掌后宫,母仪天下吗?”
  栗姬闻听此言,不觉将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到王美人头上,咬牙切齿地手指王美人:“皇上全是被你这个狐狸精给迷惑了!有我得势那一天,我非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
  景帝越听越听不下去,忍无可忍,他怒吼一声:“来人,将栗姬给我轰出去!”
  栗姬又踢又咬,挣扎哭闹,但都无济于事,被几名太监推出了宫门外。她发疯般地像擂鼓一样捶打宫门,可是无人理睬。闹了大约一刻钟,她已经力气耗尽。想了想,垂头丧气地回到云阳宫。吩咐宫女太监,排上銮驾,直奔东宫太子府。
  太子刘荣,正在东宫与太傅对弈。获悉栗姬驾到,急忙出迎,见母亲神色不佳,疑惑地发问:“母亲大清早光临,想必是有要事,请到内宫叙话。”
  栗姬不进东宫:“皇儿不必了,屏退左右,就在这宫门前一叙吧。”
  刘荣打发宫女太监离开:“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皇儿,一定要救你舅父性命。”
  “舅父身为国戚,何人大胆敢对他无礼?”
  “别人谁能撼动我栗家,自然是你父皇。”
  “这,这却为何?”刘荣甚觉意外。
  “皇儿,还不是为娘立后之事。”栗姬遂将始末缘由简单学说一番,“儿啊,你舅父已下狱待斩,你父皇那里为娘又将事情闹僵,眼下只有你出面方能扭转乾坤,把你舅父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这……”刘荣有些迟疑。
  “怎么,难道皇儿你见死不救吗?”栗姬现出不悦。
  “母亲误会了,儿臣是想,父皇既已立儿为太子,为何不肯立母亲为皇后,这原因究竟何在?”
  “不管他是何原因,先救你的舅父要紧。”栗姬显然是急不可耐,“你现在就去五柞宫。”
  长年生活在宫廷中,刘荣已对宫闱中的政治斗争深有体会,他年龄虽小,但不像母亲那样简单:“儿臣在想,父皇对母后有歧见,会不会对儿臣的太子之位也有了不满之处。”
  “身为一国之主,怎能出尔反尔,太子乃群臣朝议所立,无失德谋反大罪,岂能轻易废立,我儿大可不必担忧。”栗姬催促,“皇儿快去为你舅父保本去吧,夜长梦多,迟了一步只恐性命不保啊。”
  “儿臣遵命就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刘荣已是不能再有推托了。
  上午的阳光明亮而又火热,五柞宫似乎不堪灼热而昏昏欲睡。执事太监坐在懒凳上正打盹,刘荣的脚步声将他从迷蒙中惊醒过来。他揉一下双眼,见是刘荣站在面前,赶紧哈腰施礼:“太子殿下,奴才给您见礼了。”
  “万岁可在?”
  “在。”
  “烦公公通禀,我有要事求见。”
  “请殿下稍候。”太监不敢怠慢,急步入内。
  景帝与王美人在花园纳凉,闻报之后说道:“什么要事,朕料他定是为栗卿求情而来,与其不准,莫如不见。”
  “万岁,似乎不妥。”王美人劝道,“太子不比旁人,乃国之储君,当予礼遇,况且太子很少求见,不该拒之门外。”景帝脸上现出笑容,看得出他对王美人的赞许,其实他本心是要见太子的,之
  所以那样说不过是试探王美人的态度而已。便对执事太监发出口谕:“着太子园中觐见。”
  刘荣奉旨来到小花园,叩拜见礼已毕,景帝开口发问:“皇儿不在东宫攻读,见朕所为何事?”
  “一者是想念父皇,早该请安。”
  “那这二者呢?”景帝接下话茬问。
  “母亲到儿臣东宫言道,舅父获罪下狱,而母亲又杵怒父皇,故而儿臣特来代母向父皇赔罪。”
  景帝听太子之言心内愉悦,脸上气色好了许多,心说,若栗姬像太子这样明理该有多好。但他并不将满意表露出来,而是口气柔和地问:“皇儿此来怕不只是赔罪吧?”
  刘荣接下来正想将求情的言语道明,话到唇边,他又硬是咽了回去。心想,如若直言,父皇定然不喜,非但不能救出舅父,还要引起父皇不满,岂不影响自己的前程,所以他话锋一转:“父皇,儿臣实实在在是专程请安,并无他事。”
  景帝还是难以相信,主动提出:“皇儿的舅父被朕下狱待斩,难道不想为他求情吗?”
  “儿臣以为,父皇英明睿智,要斩舅父自有其道理,儿臣年少,只当一心学习治国之道,不当对国事多嘴,是而确无此意。”
  景帝听得笑逐颜开:“很好,皇儿日后定是明君。”
  刘荣就这样从五柞宫返回,栗姬眼巴巴地等候佳音,见面即问:“皇儿定然不虚此行吧?”
  “母亲,实不相瞒,儿臣并未给舅父求情。”
  “你,竟敢不听为娘之言,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你舅父人头落地吗?”
  “父皇脾气,母亲亦知,求情无济于事,徒增父皇对儿臣的反感,无效之举,又何必为之。”
  “你,你!小小年纪,就这样明哲保身,看来我是不该生你养你,你,你真是只狼崽子!”
  刘荣被骂得难以招架,只得说出心里话:“母亲,你好糊涂啊!儿臣立为太子,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保住太子之位,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
  “那就眼看着你舅父身首异处吗?”
  “有时为了更远大的目的,也必须有所舍弃,做出一些牺牲。”
  “你好狠心哪!”
  “母亲你怎么还不明白,如今你在父皇心目中已是多余之人,只差打入冷宫。谁能改变你的可悲命运?只有儿臣,只有儿臣在父皇百年之后。所以眼下只能隐忍不发,不能让父皇有丝毫反感。”
  “是等你登基。”
  “且熬到儿臣即位后,母亲自然就是皇太后,还不就可为所欲为啦。”
  “对!到那时,我要叫王美人她们都像人猪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荣打断她的话:“母亲谨言,须防隔墙有耳。”
  刘荣怎知,方才这一番话,已给他带来了塌天大祸。
  
  第三章〓深宫夜弑君
  点点晶莹的星光,与弯弯的钩月,在墨绿色的夜空中,闪烁着迷人的色彩,使广袤无际的天宇愈发神秘莫测。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中,也在演绎着千千万万的故事。或缠绵,或热烈,或悲戚,或辛酸……人间万物从来都是在悲欢离合的五色液中,从天子到黎民概莫能外。
  长公主刘嫖的府邸灯火辉煌,只有西南角花园一带清静雅寂。葡萄架下的斑驳暗影里,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小厮惶惶而立。从他那不时移动的脚步中,可见他内心的惴惴不安。
  一盏朱红纱灯引路,一阵异香袭来,雍容华贵的长公主来到小厮面前,并且一改往日那盛气凌人的口吻,代以和蔼可亲的口气:“你一定要面见本宫,想必是有要事。”
  “是的,若非事关重大,怎敢惊动公主大驾。”
  “本宫这不是来了吗?”刘嫖言语愈发轻柔,“有什么话慢慢说,本宫是会论功行赏的。”
  这小厮本是太子刘荣身边近侍,被刘荣视为亲信,故而凡事俱不避他。昨日同栗姬的对话,被这小厮从头到尾听了个真真。刘荣怎知长公主的心计,为了掌握太子府的动态,这小厮便是她派入太子府中的。想不到如今真的就收到了成效,听小厮将太子之言学说一遍,刘嫖心中窃喜,但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啊,这事算不得什么,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回去后还要时刻留心太子的一切行动,如有异常,速来报知,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长公主赏了小厮一锭十两白银,小厮千恩万谢辞别而去。
  长公主此刻心潮翻卷,这消息堪称是求之不得,她似乎看到了太子被废的曙光,更加坚定了向这一目标挺进的决心。
  几乎与此同时,刑部大牢门外,一乘四抬官轿在大门外落下,栗姬轻车简从来到牢门。
  亲信太监上前叫门:“门上哪个在?”
  “这是刑部大牢,何人大胆在此大呼小叫?”
  “叫你们狱吏速来回话。”
  “你好大的口气,有事明日天明再办。”
  “你知道什么人前来探监?倘有迟慢,小心你的脑袋。”
  “你不用吓唬人,还会是皇帝天子不成?”
  “都说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想不到果真如此。”太监亮出招牌,“虽说不是万岁到此,也是栗姬娘娘前来。”
  守门的狱卒一听未免惊慌:“此话当真?”
  “谁和你玩笑,快叫狱吏迎接凤驾。”
  很快,狱吏将门打开,把栗姬迎入院中。恭恭敬敬一揖:“娘娘千岁乘夜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哀家要与栗卿大人见上一面。”
  “这……”
  “怎么,为难不成?”
  “娘娘千岁,栗大人乃是钦犯,刑部早有明律,未判之钦犯是严禁家属探视的。”
  “别人不成,难道哀家不能例外吗?”
  “这,只恐万岁怪罪下来,小吏担待不起。”
  “难道你就不怕我这娘娘怪罪吗?”
  “这,”狱吏犹豫一下,“娘娘,小吏拼着天大干系,私放千岁与令兄相见,万望有话快说,以免夜长梦多走漏风声。”
  “那就多谢你了。”
  狱吏将栗姬引至栗卿的牢房,叮嘱几句即抽身离开。栗姬吩咐太监在门外守护:“别叫任何人靠近,要寸步不离。”
  栗卿见到妹妹,真是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莫非是请了圣旨,万岁恩准了不成?”
  “哪里,我是自作主张闯来的。”
  “这若叫万岁知晓,又是欺君之罪。”
  “反正已同万岁闹僵,还顾得那么许多。”
  “也好,为兄正有些肺腑之言要告知。”栗卿不放心地又问,“你我的交谈,不会被人听去吧?”
  “门外有我的人守护,万无一失。”
  “妹妹,看起来为兄是被长公主刘嫖那个婊子捉弄了。”
  “此话怎讲?”
  “是她三番两次鼓动我上本,说什么万岁做做拒绝的样子,就会准下本章,看来我们全都上当了。”
  “刘嫖本不是块好饼,我曾当面羞辱于她,自视高贵的长公主,她能不蓄意报复吗?”
  “有刘嫖居中挑拨,看来我命休矣。”
  “兄长,妹妹便拼着一死,也要救兄长出狱。”
  “傻话,皇上要杀能由得你吗?”栗卿深知自身的处境,“况且你在万岁心中业已失宠。”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呀!”
  “而今能在万岁面前说得上话的,就只有太子了。”
  “可是太子他……”
  “妹妹,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把太子牵扯进来。”栗卿急切地叮咛。
  “这却为何?”
  “我们必须保住太子,将来方有出头之日。”
  栗姬正愁难以将太子不为舅父求情之事告知,听此言赶紧接话:“太子之意也是如此,他说为了长久打算,舅父只能做出牺牲了。”
  “太子所说有理,眼下必须忍辱负重。”
  “那就眼睁睁看着兄长你,你……”栗姬悲痛哽咽,说不下去了。
  “妹妹不要伤感,只要将来太子即位,我便碎尸万段也值得。”
  “有刘嫖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倘若兄长不在,她会坐等荣儿即位吗?定会不遗余力地谋算太子,只怕太子之位也不长久啊!”
  栗卿不觉半晌无言,他觉得妹妹所言极是,刘嫖为她自己安危着想,也会设法算计太子。
  栗姬感到自己的话说中要害,更为急切地问道:“兄长,这便如何是好?”
  栗卿已是苦思片时,他将牙齿一咬,目露凶光地说:“有道是‘无毒不丈夫’,看来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栗姬未能领会:“却是对谁下手?”
  栗卿反问:“太子何时方可即位?”
  “自然要在万岁百年之后。”
  “假如当今皇上今夜暴病身亡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太子明日就当即位。”栗姬苦笑一下,“万岁他身体好着呢,怎会突然辞世?”
  “何不设法让他早赴黄泉呢?”
  “这!”栗姬大吃一惊,旋即摇摇头,“要我投毒怕是难以奏效,万岁他近日根本不进我的云阳宫。”
  “不是用你,”栗卿压低声音,“我要派人行刺!”
  “啊!”栗姬怔了片刻,“这可是比登天还难,皇宫内院重重卫兵,怎能近身入内呀?”
  “有武艺还愁进不了皇宫?”栗卿将他的想法道明,“这难道不是个绝妙的主意吗?”
  “依兄长之言进宫却也不难,但是何人有此胆量,有此高超的武艺呢?”栗姬言道,“这不是一般武士能办得到的。”
  “我府中的长随叶影,便有惊人武功在身,已跟我多年,对我绝无二心,派他行刺万无一失。”
  “那,你又如何布置他去行事?”
  “这些都要有劳妹妹你了。”
  “怕他是不相信我的话呀!”
  栗卿摘下身带的玉珮:“有此为证,叶影定然深信不疑。”
  栗姬接过玉珮,不觉有几分悲壮:“这要是失手,你我二人,还有栗家九族的性命都要不保。”
  栗卿劝慰说:“人生就是一场赌博,非败即胜,何况此举经过精心谋划,至少有九成胜算,你就放心大胆去做吧。”
  突然,传来一声震耳的喷嚏,很近也很清晰,似乎就在门外。栗卿一惊:“何人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栗姬推开屋门张望,只有他的亲信太监在相距一丈远处放哨。回头对栗卿说:“没有外人,也许是我的太监。”
  “这事好不奇怪。”
  “这太监绝对可靠,慢说是我们在室内的谈话他不会听到,即使是听到了,也不会坏事的。”
  栗卿虽说还有疑心,但事已至此,又无其他可疑之处,就叮嘱栗姬:“回去抓紧实施,明晚就要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好吧,兄长静候佳音。”栗姬攥着玉珮走了,她感到掌心的玉珮有千斤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门前,狱吏笑嘻嘻在门前迎候:“娘娘千岁,体己话说透了,这时间可是够长了。”
  “啊,不过是安慰一番。”栗姬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忍不住问,“怎么,还有怀疑不成?”
  “哪里,小人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对娘娘千岁生疑。”狱吏恭恭敬敬将栗姬送走。
  繁华喧嚣的都城,又迎来新的一天。皇宫与街市一样,看似与往常并无二致,但每日都在发生着不同的变化。
  刘嫖端坐在景帝的对面,景帝对她频繁地进宫似乎有几分厌烦:“皇妹又早早进宫,该不是又有大事吧?”
  “皇兄错矣,莫以为妹妹无事自扰,今日入宫,是关系到圣上的性命。”
  “有这么严重?”景帝的口吻显然是漫不经心。
  “皇兄,太子已生谋逆之意。”刘嫖为引起景帝重视,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抛出主题。
  景帝一惊,继而镇定下来:“皇妹,你该不是有意耸人听闻吧?”
  “这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岂敢戏言。”
  “但不知有何为证?”
  “俗话说,要知心腹事,但听背后言。万岁要斩栗卿,栗姬搬太子向万岁求情,而太子见了万岁之面,未敢明言,兄皇可知其中奥妙?”
  “太子言道,不敢干预朝政,当面所言,甚是明理啊!”
  “兄皇差矣,他在东宫对栗姬言道,且让栗卿做出牺牲,保住他太子之位,一旦继位,一切还不是新皇为所欲为。”
  “有这等事?”景帝欲信又疑,“太子背后之言,皇妹如何知晓。”
  “实不相瞒,太子的贴身小厮,早已为我收买,是我安在他身边的耳目,太子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景帝不禁睁大了吃惊的眼睛:“想不到你也有这一手。”
  “怎么,这是兄皇用过的手段吗?”
  “哪里,朕一国之主,怎能行此不义之举,”景帝自知失言,急忙掩饰,“朕倒是要问问长公主,你该不会在朕的身边也安有眼线吧?”
  “妹妹还未吃熊心豹胆,不敢做此欺君罔上之事。”刘嫖为使景帝放心,特地发誓,“若有分毫过错,甘领死罪。”
  “这朕就可以睡安稳觉了。”
  “兄皇,你可安稳不得。”
  “怎么,你还要对朕另使手段?”
  “不是妹妹,而是太子。”
  “太子?他还会加害于朕吗?”
  “兄皇试想,太子与栗姬既有继位翻天之念,只怕就等不得圣上百年之后了,那就一切手段都可能用上。”刘嫖显然是在加强景帝的恐惧感,“我的兄皇,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从今往后可要时刻留意啊!”
  “这,可是难煞朕躬了。”景帝皱起眉头,“饮酒用膳品茶要防投毒,行走坐卧要防行刺,可说是时时刻刻有危险,这不是防不胜防吗?”
  “兄皇所言极是,害人者在暗处,你在明处,而且你难以分辨身边人谁是太子、栗姬的爪牙。老虎尚有打盹时,圣上也难免有疏漏之处,一时失误防范不到,便有杀身之祸呀!”
  “妹妹一说,朕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恐兄皇不肯。”
  “你且讲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废了太子方为上策。”
  “这,”景帝明显犹豫,“无谋反大罪,太子焉能轻言废立。”
  “难道兄皇还留他日后翻天吗?”
  景帝沉吟。
  刘嫖又晓以利害:“栗姬为人,兄皇最明白不过,刘荣即位,王美人和圣上所有的姬妃、太子公主,都难免杀身之祸啊!”
  景帝一时无语,显然是动心了。
  总管太监来到景帝身边,附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些悄悄话。只见景帝略为迟疑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说:“妹妹,你先坐这儿等候片刻,朕去去就来。”
  刘嫖心中好不纳闷,皇上这样匆匆离开,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大约一刻钟后,景帝方才转回。但他的脸色异常难看,明显是生气的模样。
  刘嫖试探着问道:“兄皇,适才出去为何,是不是栗姬来闹事,圣上气色怎就这样不佳?”
  “虽不是栗姬来寻闹,但也与她有关。”景帝有些伤感地说,“看来一切都应了妹妹之言。”
  刘嫖立刻觉出事情与方才自己的话题有关系,便追问说:“兄皇何妨明告,也让妹妹帮你拿个主意。”
  “不幸被你言中啊。”景帝叹息一声,“事情是这样的……”
  刘嫖听罢,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他们真就如此歹毒,若不是兄皇事先安排了耳目,这,这岂不是要遭他们的毒手。”
  “妹妹,此事当如何处置?”景帝让刘嫖拿主张,“把他们立即全都抓来,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刘嫖想了想:“这样不妥!万一他们咬定不认账,岂不要费周折,莫如将计就计……”
  景帝听得频频点头:“此计甚好,也可验证一下他们是否确有此阴谋,如果实施,便人证物证俱在了。”
  夜的帷幕笼罩了皇宫的绿瓦红墙,一切都融入无边的黑暗中,树枝和花草在夜风里轻轻摇动。一个矫健的身影,像无声的黑色闪电,在夜色中穿行。很快,摸到了灯火阑珊的五柞宫。御书房内,景帝背窗而坐,正在烛光下观书,似乎是被书中的情节所吸引,聚精会神得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不见一个卫士,也不见一个太监,黑衣刺客心中大喜,暗说这真是天助成功。他就是受命前来行刺的叶影,当栗姬手执玉珮向他交待任务时,叶影是抱着以死报主的心情进宫的。虽说自己武功卓越,但皇帝身边戒备森严,岂能轻易得手。及至见到眼前的情景,他自信皇上是难逃一死了。凭他的武艺,用什么办法都可将读书的万岁置于死地。他毫不迟疑地取出七星连环弩,隔着窗纸对准皇上的后背,食指一勾,钢针般大小的七支弩箭衔尾射出,室内的皇上惨叫一声,趴在桌案上头一歪便不动了。
  叶影得手后喜不自禁,转身刚要撤离,一张绳网从天而降,将他团团罩住。哪里容得他拔出利刃割破逃脱,七八支挠钩齐上,将他连皮带肉勾了个结结实实,黑衣破碎,鲜血淋漓。几名武士过来,三下五除二,将他倒剪双臂,五花大绑,推进了宫室。
  叶影一眼望见皇上俯身桌上,脸部扭曲变形,口鼻流出黑血,已是气绝身亡,放声大笑起来:“我叶影便死也死得值了,昏君死在我手,总算不负主人矣!”
  “蟊贼,你是不是笑得太早了?”刘嫖从内室步出,“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这是谁。”
  随着话音,景帝也从内室中气呼呼走出:“大胆叶影,胆敢对朕行刺,犯下了灭门之罪。”
  “啊!”叶影见到景帝大吃一惊,再看那伏案已死的人,只不过是皇帝装束,显然是别人假扮。
  “何人指使,还不从实招来。”景帝怒问。
  刘嫖翻翻死者的眼皮,见人已死定,对景帝不无煽动地说:“想来真是怕人,若不是预有防备,兄皇就是这样的下场了。”
  景帝怒气不息,逼问叶影:“快招。”
  叶影报以冷笑:“既已失手,有死而已,我是不会出卖主人的。”
  刘嫖冷笑一声:“其实,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事情是明摆着的,万岁既已知你来行刺,还会不知是谁派你前来吗?”
  “这,”叶影一想也是,不由暗恨栗姬,手指景帝,“我叶影一身武艺,要不是他们办事不密走漏风声,是不会让你活命的。”
  景帝气得全身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嫖在一旁规劝:“兄皇,不要再与他多费唇舌了,立即传旨押栗卿进宫,召栗姬和太子同来现场对质。”
  “现在?”景帝恍然如在梦中,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未能冷静思考,“是不是太仓促了,明日如何?”
  “兄皇,叶影不能回去交差,栗姬他们必然警觉,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坏事,不能再给他们可乘之机。”
  “好吧。”景帝也无更多主张,就依从刘嫖之言一一传旨。
  栗姬奉召第一个来到五柞宫,偌大的厅堂里只有总管太监一人。她便大呼小叫起来:“皇上呢,皇上在哪里?他传旨召见,人为何不在?”栗姬其实是以此来壮胆,因为叶影来行刺她心知肚明,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也许是得手了,也许是失手遭擒了。
  总管太监并无过多言语:“娘娘稍候,万岁就到。”
  栗姬也不明白总管之言的真伪,正在纳闷之际,却见太子刘荣匆匆来到:“皇儿,你为何进宫?”
  “父皇召见哪。”刘荣奇怪地反问,“母亲缘何在此?”
  “不用再多问了。”说话间,栗卿被押进厅堂,“一切全完了,你我三人看来都活不过今天了。”
  “怎么,叶影他,他……”栗姬不想把失手二字说出口。
  刘荣睁大惊愕的双眼:“母亲,舅父,发生了什么事?”
  太监打起通向内室的黄锻门帘:“都进来吧,万岁爷在里面。”
  三人进入内室,看到被捆绑的叶影立时都傻眼了,栗姬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栗卿则是低下了头,刘荣不明就里,茫然不知所措。
  叶影气得哼了一声:“栗大人,我好恨,恨你办事不密。若不是你走漏风声,这中了弩针而亡的替身太监,就是昏君了。”
  栗卿慢慢抬起头:“昏君,我自知必死无疑,但死也要死个明白,你莫非有未卜先知的神算,怎就知我派人行刺?”
  “好,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刘嫖双掌一拍,“出来。”
  狱吏应声从后面走出。
  “你!”栗卿有些诧异。
  “难道栗大人忘记,在你与栗姬娘娘密谋时,有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狱吏一副调侃的样子。
  “你,你莫非会隐身术不成?”栗卿越发费解。
  “不管我在何处藏身,总之你们的密谋全都逃不过我的双耳,我才报告圣上,方能预有防备。”狱吏打趣说,“栗大人,你是够精明了,但还是失算了,我主圣德天佑,天命不可违呀。”
  原来,在拘押栗卿的囚室隔壁,就是一间夹层,壁墙只以木板为隔,囚室的对话可以一字不漏地传到夹层。而那日夜间,狱吏将头部紧靠在板壁上,积存的尘土吸入鼻孔,控制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幸好没有引起栗卿的警觉。
  刘嫖得意地问:“栗大人,人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咳!”栗卿长叹一声,“天亡我也。”
  刘荣已觉出大局不妙,“扑通”一声跪倒在景帝面前:“父皇,这一切都与儿臣无关哪。”
  栗卿为太子之言提醒:“万岁,要杀要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太子一丝不知。”
  刘嫖冷笑:“怎么,还想等太子日后登基时翻案吗?做你的白日梦去吧,你们是合伙谋害万岁,谁也休想撇清。”
  景帝始终苦着脸:“栗卿竟敢派人谋杀朕躬,且是主谋,其罪本当凌迟,朕格外开恩,枭首示众。”
  栗卿依旧昂首挺胸,被人推下去了。
  “万岁,太子亦当同罪。”刘嫖叮嘱刘荣。
  “这……”景帝毕竟有骨肉之情,“密谋时太子并未在场,当与太子无关。”
  “兄皇,不能忘记小厮之言,百年之后,太子一旦继位,就会翻天哪。”刘嫖加重语气。
  想到日后,景帝也禁不住不寒而栗:“这……”
  “兄皇,斩草要除根,不能留后患。”长公主一心要问刘荣死罪。
  景帝不忍要亲生儿子性命,思忖一番后降旨:“太子失德,但无死罪,着即废了太子之位,改封临江王,明日离京赴任,无旨不得入京。”
  “谢万岁不斩之恩。”刘荣虽说极不情愿,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不过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
  “皇儿!”栗姬眼见得要与儿子分离,悲悲切切拉住刘荣的手不肯放开,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刘嫖下令:“带下去。”
  太监和武士生拉硬拽将刘荣扯走了,栗姬哭啼啼追到门前。
  刘嫖看一眼景帝:“兄皇,栗姬可是主犯,是必死无疑的。”
  景帝从内心反感栗姬,但真要将她处死,心中又觉不忍。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想起以往相亲相爱时的情景,叹口气说:“按说栗姬依律当斩,只是她兄长业已伏诛,儿子又赶出了京师,已是够可怜了,且饶她一条性命,打入冷宫,永不得再见朕面。”
  栗姬哭喊哀求,全都已无济于事,刘嫖见景帝似有不忍之意,急忙叫武士把栗姬拖走了。
  低垂的阴霾,飘零的冷雨,伴随着砭人肌骨的凄风,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愈发显得孤独清冷。没有人欢马叫的场面,没有以往威风八面的仪仗,没有前呼后拥的侍卫随从,昨日今天的对比竟是这等强烈,刘荣像经霜的枝叶一样打不起精神,他彻底蔫了。
  负责护送的中尉郅都没好气地训斥道:“我的王爷,你倒是走啊,像你这样磨磨蹭蹭,驴年马月能到江陵啊!”
  “将军还当宽容一二,小王自幼不曾走这远的路,而今两腿犹如铅重,是一步也挨不动了。”
  “怎么,难道让本将军背着你赶路吗?”郅都抬腿一脚狠踢过去,“你就是爬也得爬去。”
  刘荣被踹了个大前趴,挣扎着坐在地上喘粗气:“郅将军,请看在小王年幼的份上,帮我雇一辆车吧!”
  “顾车,你有钱吗?”郅都蔑视地冷嘲热讽,“你而今不是太子了,被废就等于是废人一个,身无分文还想摆谱,做梦去吧!”
  刘荣摸摸索索从胸前掏出一柄手指长的金如意,“将军,这是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看能否变卖一下以为雇车之费用。”
  郅都一把接过,看得出做工精细,足色赤金,至少也要价值几百两白银,立时揣到自己怀中:“好吧,算我倒霉,摊上你这个苦差事。等着,我去给你雇车。”少许,伴随着一阵阵“吱吱扭扭”的响声,一辆牛车来到了刘荣面前。驾车的车夫跳下车辕,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左眼是明显的玻璃花,在冷风中鼻涕哈喇子一齐流下来,说话也是嗑嗑巴巴:“上,上,车吧!”
  刘荣再看这辆车,一头老牛瘦得皮包骨,木车棚子眼看就要散架,打补丁的布篷坏损了多处,风一刮呼呼嗒嗒。
  郅都不耐烦地催促:“你倒是上车呀!”
  刘荣心说,给你那样一柄金如意,就雇来这样一辆破车,但他不敢直言:“这车,只恐是挨不到江陵。”
  “嫌它不好,皇上的銮驾好,可惜你没那个福分。痛快上车吧,再不上我就打发回去了。”
  落到这步田地,刘荣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极不情愿地爬上了破牛车。一路晓行夜宿,栉风沐雨,历尽千辛万苦,这一日总算是熬到了江陵。
  郅都到江陵府衙去投递公文,刘荣就在衙前等候。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江陵府官吏出迎。好一阵子,郅都才和一个衙役一同出来。两个人也没怎么理睬他,只是打个招呼让刘荣跟着走。
  拐过几条街巷,到了城东北角十分偏僻的地方。前面是一所破败的关帝庙,刘荣跟着走进荒凉的庭院。
  郅都告诉刘荣:“这里就是你的住处,自己看哪间屋子好,随你挑拣一处下榻。”
  刘荣逐屋看了看,不是缺门少窗,就是顶漏墙破,而且各屋全都是潮湿发霉,那气味呛入肺腑令人作呕。刘荣手掩鼻子后退几步:“这里,实在是难以安眠。”
  “而今你不是太子了,还想住你那个东宫啊?你将就着住吧!”
  “我,”刘荣胆怯地看着郅都,“请将军通融一下,给换个住处吧,好歹我还是临江王呢!”
  “你就别再做美梦了,实话告诉你,还嫌地方不好呢,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千之喜了。”
  “这……”刘荣无话可说了,乖乖地蜷缩在潮湿的屋地上。
  衙役将郅都领走了,自然是酒肉款待。刚端起杯未及下咽,长公主的信使从京城赶到,交给郅都密信一封。郅都拆看后当信使面烧掉,信使随后马不停蹄回京复命去了。
  郅都哪里还顾得上喝酒,他重又走回破败的关帝庙。一盏如豆的油灯,照着饥渴交加的刘荣,望见郅都到来,真是如遇救星一般:“郅将军,我已是饥饿难忍,不管是好赖吃食,你总要赏我一些。”
  “还有心思吃饭?”郅都想起长公主密信中要他尽快结果刘荣性命的指令,琢磨着如何下手。
  “而今小王方知,人是铁饭是钢啊!”
  郅都见他还是个少年,思前想后不忍下手,心说,还是让他自己了断,也免得日后自己良心受到谴责。便有意渲染说:“殿下,你可知道,栗姬娘娘已被斩首弃尸于市了。”
  “这,这如何可能!”刘荣当真如受当头一棒,因为他将复出重返京城的一切希望,全都寄托在母亲身上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我该怎么办哪!”
  “太子殿下,实不相瞒,京中传来消息,圣上也要将你斩首啊!”
  “父皇他竟会这样绝情!”
  “不除掉你,如何册立新太子啊!”郅都引导说,“与其圣旨到身首异处,倒不如自己了断还留个全尸。”
  “这……”
  “殿下,这种日子是人过的吗?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俗话说,早死早脱生,也省得活受罪了。”
  “咳!小王好命苦啊!”刘荣已是无路可走,当夜缢死在关帝庙中。
  太子自缢的消息传到京师,传到冷宫,本已心灰意冷的栗姬,也失去了生存的精神支柱,随之精神失常。几日后便病饿交加死在了冷宫。临咽气时,还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儿不当那个受罪的皇帝了,他升天了,接我去享福,他升天了,接我去享福。”
  
  第四章〓梁王刺袁盎
  连绵的树木浓荫蔽日,潺潺的溪流清澈见底,一处处碧瓦红栏金顶的亭台楼阁,掩映在万绿丛中,时而可见麋鹿、狐、兔出没。这方圆三百里的东苑,确是个避暑游猎的好去处,比起京都的御用园林上林苑也不相上下。
  几头梅花鹿受惊地从树丛中飞跃而出,恰似离弦之箭向前奔逃。一匹白马奔腾在后紧追不舍,马的四蹄几乎已悬空,真是风驰电掣一般。梁王刘武就在马背上张弓搭箭,手一松雕翎飞出,奔逃中的一只鹿应声栽倒,梁王身后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梁王千岁神箭,千岁千千岁!”
  形影不离的贴身武士羊胜驱马跟过来:“千岁英武,无人可比,实乃当今天下第一也。”
  内史将军韩安国捡来死鹿,呈递到梁王马前:“千岁箭贯麋鹿咽喉,可比当年神箭养由基。”
  梁王甚是得意:“百步穿杨,箭射金钱,本王皆如探囊取物,就是箭穿空中麻雀,也是信手可得。”
  羊胜走上前来敦请:“千岁到前面水阁小憩,这刚刚射杀的死鹿,即着庖人制成鹿血汤,也好给千岁滋补贵体。”
  “也好,就依羊将军,跑了这一上午,倒是略觉疲累。”梁王下马,步行踏上通向水阁的栈桥。
  水阁是东苑的主建筑,堪称是金碧辉煌富丽无比。四面朱窗洞开,清新的微风徐徐拂入。刘武斜依在锦榻上,乐队演奏起只有皇宫才有的大乐,十八名美女在猩红色的地毯上翩翩起舞。领舞的锦娘则是边舞边唱:
  日出睢阳万道霞光,
  瑞彩缤纷千般吉祥。
  河清海晏百姓安康,
  商贾云集市井繁昌。
  家有余粮货品琳琅,
  战车万乘马壮兵强。
  遍观天下惟我梁王,
  恭颂梁王万寿无疆。
  国相轩丘豹闻声跑来制止:“不能唱,不能这样唱!”
  锦娘本能地作罢,歌舞戛然而止。
  刘武有些不悦地坐起:“国相这样做,不觉得是扫本王之兴吗?”
  “千岁,这支歌如何使得?什么‘日出睢阳,万寿无疆’,这都是犯了欺君之罪呀。”
  “国相未免小题大做了,”羊胜不以为然地说,“我家梁王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立下莫大功劳,便叫一声万岁有何不可?”
  “羊胜,你住口,你这是将千岁往火坑里推。”轩丘豹怒斥,“你一介武夫懂得什么,此乃犯上歌词,既受千岁恩宠,就当常思图报,心系千岁安危,怎能陷主人于不义,留下无穷隐患。”
  “不要争了,”刘武不悦地加以制止,“国相与羊将军俱是一番好心,各有其理。”
  一匹快马如飞而来,停在栈桥桥头,梁王的心腹谋士公孙诡疾步走进水阁,头上汗水滴落,口鼻气喘吁吁。
  刘武好不诧异:“公孙先生,不在国都听事,如此匆忙慌张到此,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千岁,京城有800里加急密信传来,不敢私自拆看,也不敢稍有延误,故而紧急赶到东苑。”
  刘武忙不迭接过信,原来是宫中的一个耳目陈太监的密书,急切地拆开从头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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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钧鉴:近日朝中连发大事。太子刘荣被废江陵后自缢,栗姬冷宫身亡,东宫虚位,觊觎者众,而胶东王蠢蠢欲动……〖HK〗〖HT〗
  刘武让公孙诡将密信展示与众人:“你等皆本王心腹,大家一起看来,之后各陈高见。”众人看罢密信后,公孙诡抢先表明态度:“千岁,这真是天赐良机,太子之位,非殿下莫属。”
  羊胜随即附和:“殿下于国有功,理当承继大统,刘彻小小孩童,其母又仅为美人,千岁自应入主东宫。”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哪!”轩丘豹大声疾呼,“千岁,切勿听信两个迂腐的歪论,自古至今,皆子承父业,岂有弟为太子者!”
  公孙诡冷笑一声:“殿下继位并非出自在下之口,而是当今万岁亲口所言,各位当都记得,去岁新春圣上设家宴,席间曾当着窦太后与殿下之面许诺,‘待朕百年之后,把帝位传予梁王’,这是尽人皆知啊!”
  羊胜接言:“不错,确有此事,彼时在下恰好在场,窦太后听后甚喜,称赞万岁是个明君。”
  “酒席戏言,岂可为凭?”轩丘豹反驳。
  “此言差矣,有道是君无戏言哪!”公孙诡此时不直接与国相碰撞,他面对刘武,“千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羊胜与公孙诡向来保持一致:“千岁当抓住时机,即刻进京,谋得太子之位,以便问鼎皇权。”
  轩丘豹气得连连跺脚:“有你们这一对迂腐为蠹,非把殿下送上断头台不可。”刘武不悦地白了国相一眼,他见韩安国始终一言不发,便垂询发问:“韩将军以为此事当如何对待?”
  “千岁如能得登大宝,自然是万千之喜,也是属下们的福分。但若要争得太子之位,也非寻常唾手可得。依末将愚见,朝中有两人可左右万岁的选择。”韩安国自有见解。
  刘武颇感兴趣:“哪两人,请将军点明。”
  “一是窦太后,一是长公主。”
  刘武不觉点头称是:“所言有理,这才是上策。看来韩将军不只满身武艺,更有满腹韬略。”
  “千岁过奖,末将不敢当。”韩安国建议,“殿下不妨去京城走走,试探一下虚实。”
  “此言甚合吾意,太后处绝无问题,早就有意让我继承皇位。长公主与我亦姐弟情谊甚笃,想来也会倾向本王。”刘武满怀信心,“即刻返回国都,明日一早动身前往长安。”
  梁国国都睢阳,正处于中原腹地。原本是个不足万户的小城,在刘武的野心驱使下,已扩建为周长七十里的大都会。城内还建有王城,宫阙凌云高耸,殿宇富丽堂皇,与京都长安毫不逊色,刘武的起居出行,几与皇帝毫无二致。这日一早,王宫外的校场上,已是人喊马嘶,旗幡招展,车骑拥塞。刘武留下国相监国,带着韩安国护卫,公孙诡、羊胜随行,派信使先行进京报送消息,之后,他浩浩荡荡向长安进发。
  今日的五柞宫,笙箫悦耳,歌乐悠扬。栗姬去世后,王美人几乎是专宠了,景帝朝夕不离,在此与她厮守。因为昨夜贪欢,二人起得较迟,日上三竿方进早膳,帝妃边欣赏歌舞边进饮食,倒是其乐融融。
  总管太监近前回话:“启禀万岁,太后派人传来懿旨,要万岁过去,有国事商议。”
  窦太后是景帝生母,他为人又极其孝顺,闻报即放下匙箸,对王美人说:“爱妃且自用膳,朕去去就来。”
  “圣上,何必急于一时,还当用完早膳再去不迟。”
  “不,太后之事是耽误不得的。”景帝急步离开。
  王美人也不想再用餐了,命宫人撤去宴席。这里刚刚收拾停当,长公主刘嫖就步履匆匆到了。
  王美人立迎:“公主这样行色匆匆,想必是有急事。”
  “我来问你,关于册立胶东王为太子事,万岁是如何答复的?”
  “这……”王美人欲言又止。
  “怎么,万岁他拒绝了?”
  “不,是我尚未向万岁提及。”
  “你呀,怎么把这天大事情丢在一边呢,要知道这是关系到你今后前程命运的大事。”
  “我想,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再说,临江王与栗姬刚刚辞世,等过一段时间,万岁心境平和时再提不迟。”
  “你呀,还不急呢,梁王刘武已起程进京,索取太子之位来了。”
  “他?”王美人确实一惊,“他是皇上的弟弟,皇位应传与子,古往今来哪有传弟之理,这不是荒唐吗?”
  “可是你还不知,万岁当年曾经许诺,而更为严重的是,窦太后极力想促成此事啊!”
  “这,这该如何是好?”王美人当真慌神了。
  “窦太后召去万岁,说不定就为此事。”
  “长公主,而今我的方寸已乱,胶东王正位太子之事,这一切全都要仰仗你了。”她又补了一句,“谁让我们是儿女亲家呢。”
  “不用说了,要不为阿娇着想,我会这样急切地找你吗?”长公主拉王美人入座,“来,让我们从长计议。”
  窦太后居住的长寿宫,是景帝专为她修建的。位置在整个皇城后部,为的是让太后能够清静。可窦太后生性是喜欢热闹的人,对朝中之事也偏好说三道四,因而召见景帝也就是常有的事了。
  景帝为人一向谦和,对生母窦太后更是孝顺有加。他乘便轿一路催促太监快行,到了大宫门即下轿步行。进了正殿,即向窦太后大礼参拜:“母后召儿臣来,不知有何吩咐?”
  “皇儿不必拘礼,坐下叙话。”太后递过一简锦函,“这是梁王差人送来的表章,称他已动身前来京城。”
  景帝心下便有几分不悦,接过来也未细看:“母后,按国法条规,梁王应上表予儿臣,等有了旨意后方可起程。”
  “哎,何必挑那些细礼,他言道思念我心切,故而急切动身。”太后自小便溺爱刘武,这是尽人皆知的。自然时时为他争理,“这不,在表章中提及,让哀家同皇上过话,他就不再另具表章了。”
  太后这样一说,景帝也就不敢再有微词了:“母后言之有理,儿臣惟母后之命是听。”
  “皇儿啊,老身最为欣慰的就是,你们兄弟之间真是情胜手足呀!”太后又在向景帝灌输她的观点,“都说哀家偏向梁王,再疼爱他不还是让你做了皇帝吗?天子都当上了,对梁王便友好些又有何妨?”
  “母后所言极是。”
  “梁王久不入朝,皇儿可否屈尊迎接?”
  “母后之命,儿臣怎敢有违,待梁王到京之日,定能出朱雀门相迎。”按理说哪有皇帝出迎臣下之理,但因是窦太后所说,景帝不敢稍有违逆。
  岂料太后笑了一下:“皇儿,只出京城相迎还嫌不够,最好车驾能远些迎接,使梁王感受到兄弟之间的真挚情谊。”
  “要儿臣去何处相迎,请母后明示。”
  “皇儿到函谷关如何?”
  “这……”景帝不能不犹豫,函谷关距京城二百多里,这样长途跋涉去接一个并无寸功的藩王,自己辛苦倒在其次,在百官面前总觉对颜面有碍,故而他沉吟不决。
  “怎么,皇儿似有难言之隐?”窦太后显然是在将景帝一军,“皇上若有不便,老身自去迎接亦可。”
  “母后,儿臣何曾说过不去,又怎敢劳母后的大驾。”景帝起身一躬,算是赔罪,“儿臣遵命就是。”
  “这就对了。”窦太后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
  景帝回到五柞宫,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满脸忧愁,闷闷不乐。
  王美人柔情万种地靠近:“万岁,有何烦恼之事,缘何这样不开心?”
  “咳!”景帝叹息一声,“都道是做皇帝百般自由千般快活,怎知朕也是身不由己啊!”
  “兄皇,莫不是为梁王进京之事烦恼?”随着话音,长公主刘嫖闪身而出。
  “皇妹,你缘何在此?”景帝更感兴趣的是,“你就怎知朕的心事?”
  “因为梁王是母后的心头肉。”长公主颇为感叹地说,“我们兄妹三人皆母后所生,然备受疼爱的当属梁王。”
  “天下父母莫不偏心,母后自然也难超越。”景帝不无感慨,“母后要我明日起程,去函谷关迎接梁王。”
  “怎么?”王美人睁大吃惊的双眼,“叫一个堂堂君王,奔波数百里去远迎一个为藩的弟弟,这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朕有何办法,母后之命难违呀!”
  “你们哪,全是捡芝麻丢西瓜的主儿,同胞兄弟接接何妨。”刘嫖点明要害,“重要的是,谁为太子,兄皇百年之后谁来继位。”
  “这……”景帝说时便无底气,“总不会让梁王为君吧?”
  “兄皇处处按母后意志行事,母后之言从不敢有违,倘若母后要你立梁王为储君,兄皇当如何?”
  景帝无言。
  “怎么不说话呀?”刘嫖催问。
  “怕是难违母后之命。”
  “我的兄皇,你难道就不管自己数十妃姬子女的生死了?”
  “万岁,我们母子将来依靠何人?”王美人依从刘嫖的主意,不由哭天抹泪,在景帝面前撒娇。
  “朕果真要传位于梁王,他当思报答才是啊!”
  “兄皇可曾想到,梁王如在皇位,对他最大的威胁就是你的子女,因为你的子女随时都会得到朝臣的拥戴,那么,他要稳固皇位,就要将你的子女屠杀殆尽,以绝后患。”
  这番话句句如重锤敲击景帝的心灵,使他半晌无言。
  王美人又靠在了景帝身上:“万岁,传位梁王等于是将刀交与梁王,那样圣上的亲人将会血流成河呀!”
  刘嫖感到话已说透:“兄皇,依妹妹之见,尽快立胶东王为太子,以绝梁王之念。”
  “这……”景帝看看王美人,“立储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匆忙,且过些时日再议不迟。”
  景帝不肯立即表态,刘嫖也不便再紧逼,确立太子一事也就暂时放下了。
  次日早膳后,景帝便准时出京,经过三天跋涉,这日黄昏时分,在血红的夕阳残照中,到达了函谷关。景帝乘坐十六匹马的御辇,梁王也是十六匹马的锦车,随从仪仗,几与皇帝相同。景帝虽说心中颇不是滋味,但他毫无责怪之言,而是极其热情地将梁王请至御辇上,二人一路同车同住回到长安。
  携手进入宫门之后,梁王对景帝略一低首施礼:“兄皇,臣弟思母心切,容先去拜见太后,再叙君臣之礼。”
  “皇弟孝悌当先,理当如此。”景帝与梁王分手。
  梁王急匆匆奔入太后的长寿宫,窦太后闻报已是迎至二门。梁王方要跪拜,被她双手拉住:“王儿一路辛苦,免却大礼参拜。”
  “母后身体可好?”
  “承蒙皇儿挂念,哀家是能吃能睡。”
  母子二人手牵手到内殿落座,随从陆续抬进十个描金樟木箱来。
  太后业已明白几分,故意问道:“这是做甚?”
  “睢阳的土特产顺便带来一些,给母后添寿的。”刘武说着逐一打开箱盖,“这一箱是七色豫锦,这一箱是嵩山香毫,这一箱是黄河珍珠,这一箱是赤金酒器,这一箱是……”
  “皇儿,你这是何苦,为娘这里应有尽有,还用得着你劳心破费操办这些礼品吗?”
  “母后一国之母,自然不在乎儿臣这点儿小玩艺,可做儿子的毕竟要尽一点儿孝心呀,请母后笑纳。”
  “好,收下。”俗话是礼多人不怪,窦太后也不能脱俗,她禁不住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十箱礼物收到后殿,刘武还没顾得喝上一口香茶,就迫不及待提出:“母后,儿臣获悉太子已病故,东宫虚位,该有儿臣驾坐金銮宝殿的机会了。”
  “怎么,皇儿真有此意?”
  “当年兄皇曾说传位于儿臣,母后是在场的证人,父皇留下的江山,兄弟都有份,轮儿臣做一回皇帝有何不可?”
  “你既然认为有理,不妨当面向皇上提出。”
  “儿臣言之,恐兄皇不允,此事还要仰仗母后一言九鼎。”
  “好吧,今晚就在万寿宫设欢迎御宴,席间哀家向皇上郑重进言。”窦太后还是心疼她这个小儿子。
  灯火辉煌,笙乐悠扬,皇家盛大的家宴在万寿宫餐饮正酣。宫女们穿梭般将菜果端上端下,乖巧的小太监为太后、皇上、梁王轮流频频把盏。酒已过数巡,窦太后感到气氛甚佳,便开口言道:“皇儿与梁王俱哀家所生,俗话说舐犊情深,为娘真是疼爱不尽哪!”
  景帝、梁王齐声答道:“母后养育之恩天高地厚,永世不忘。”
  “常言道,儿大不由娘,最难得是你兄弟二人,对为娘所说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堪称至孝。”
  梁王抢先答曰:“没有母后哪有儿身,父母之命高过一切,如若不从,即为忤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理当如此。”景帝已是有所警觉。
  “今日之宴,使为娘想起前岁新春的家宴,你我母子三人也甚是欢洽,曾记得皇儿在席间许诺,日后要将皇位传与梁王,为娘当时喜得也曾连干三杯。”窦太后盯着景帝看其反应。
  “有这样的话吗?儿臣倒是淡忘了。”景帝装起糊涂。
  梁王迫不及待出来作证:“兄皇确曾言及,小弟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日,兄皇那慷慨的声音尚萦绕在耳边。”
  “梁王所说一丝不差,这是千真万确的。”太后重复之意是加以肯定,不容景帝否认。
  至此,景帝已是难以回避:“既然母后与梁王都这样说,此事也许是有的,或许是朕饮酒过量后的一句戏言。”
  “皇儿当知君无戏言。”窦太后板起面孔说,“皇上,太子刘荣业已作古,新太子未立,为娘之意就不要另立储君了,在你百年之后,就让梁王也做几天皇帝,弟承兄业,岂不美哉!”
  “这个,只恐儿臣难以立即答复。”景帝因为已有刘嫖事先的叮嘱,所以是坦然面对。
  “怎么,一国之君主一国之事,还有何为难之处?”太后现出不悦,“适才哀家还说你兄弟二人对为娘言听计从。”
  “母后之言,儿臣怎敢有违。”
  “这就是了,答应就好。”
  “不过母后当知,此事需经朝议方可定凭。”景帝婉言解释,“便是儿臣废立太子,也要经百官们朝议后达成一致。”
  这个理由是窦太后不能驳回的:“那么,你就在明日早朝,将哀家这一主张晓谕朝臣便是。”
  席散,天色已近二更。景帝回到五柞宫,便对王美人告知内情:“爱妃,果不出长公主所料,太后已提出要立梁王为储之事,朕按长公主的主意,已提出明日朝议,你要报信与她,也好预有准备。”
  “臣妾这就去办。”王美人叫来总管太监,要他立刻出宫去公主府。
  长公主早有计策在胸,闻报毫不怠慢,连夜去重臣袁盎家拜访。
  袁盎时为相国,在朝中举足轻重。长公主深夜登门造访,令他大为惊愕,接进客堂后问道:“请问公主,有何大事夤夜光临?”
  “自然是关乎到国家命运。”刘嫖将梁王欲为储君之事告知。
  “这如何使得?”袁盎态度很是明朗,“帝位传子不传弟,这是古往今来的惯例。”
  “万岁也是这个主意,只是太后偏溺梁王,坚持要圣上传位,无奈之下,皇上才推说明日早朝朝议。”
  “这个无妨,”袁盎满有信心地说,“届时老臣抢先反对,百官自然随声附和,管叫太后之议作罢。”
  “如能阻止梁王立储,则国家幸甚万民幸甚,万岁和本宫都要感谢相国不畏太后的义举。”
  “为国尽忠,理所当然,哪怕是断头流血也在所不惜。”袁盎也知面对着太后、梁王的双重危险,但他义无反顾。
  晨曦微露,静鞭响过,景帝心事重重地例行早朝。一个人谁都不愿做违心的事,更何况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皇帝。他巡视百官一眼,梁王端坐在金殿的右上首,本来他是无须上殿的,看来这是要当面威慑百官,景帝更加感到事态的严重,从梁王那得意的眼神中,几乎感觉到了金殿在摇晃。
  不想说的话又不得不说,景帝开口了:“诸位爱卿,今有一件大事,要请百官朝议。前太子刘荣已故,新太子尚未册封,太后有意要让梁王为储君,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此事断然不可。”景帝话音刚落,袁盎即接上话茬,“从古至今,全无这个章法,帝位传子,方为天经地义。”
  相国之言原本有理,文武百官接二连三表明态度,反对梁王为储,景帝眉头渐渐舒展开。
  梁王早已是怒气难按,他“腾”地站起,手指袁盎:“姓袁的,你可知反对太后懿旨是何罪名?”
  袁盎不为所动:“老臣身为相国,只知忠心事君,所言所论皆为国家着想,还请梁王体谅。”
  “说什么为国,眼下朝无太子,太后恐生不测,立本藩为储,以保朝纲安宁,你竟从中作梗,不是要为乱朝廷吗?”
  袁盎沉着发问:“梁王千岁,若依太后之见,皇位传弟,那你百年之后,这皇位又传与何人呢?”
  “这、这……”梁王张口结舌,因为梁王没有弟弟。
  “千岁无弟可传,这天下岂不是要拱手送与外姓。”袁盎一语击中要害,“传子实为正理,传弟确属无稽。”
  景帝不失时机开口:“既然百官以为不可,此议暂且作罢,容后再议。”
  梁王满心是当朝确立储君地位,没想到却落得个难堪的处境,他无处也无法发泄,咬牙切齿,怒目而对袁盎:“姓袁的,你反对太后安邦定国大计,实为头号奸佞,谅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他气呼呼下殿去了。
  景帝以百官反对为由,回复窦太后:“母后,此事权且放下,况儿臣身体尚好,也不急于一时,袁盎年事已高,待过些时日儿臣让他告老离朝,那时再议梁王立储不迟。”
  太后觉得景帝所说头头是道,自己又不能上金殿去和袁盎等百官理论,也只好暂时作罢:“皇儿,你可要言而有信,尽快遣退袁盎,不使梁王悬望。”
  “母后之命,儿臣敢不照办?”景帝是混过一时是一时。
  之后,窦太后安慰梁王:“王儿,且回睢阳等待佳音,哀家会时刻为你着想,督促皇上早日将袁盎逐出朝堂。”
  “一切全要仰仗母后了。”梁王眼中有意噙着泪花,三叩首后辞别。
  离京之前,梁王又特意去拜望长公主。刘嫖欢天喜地接待梁王,那份热情可说是亲热到家了。
  梁王见礼后道:“王姐自幼与小弟投缘,今长公主在朝举足轻重,还望对小弟立储一事多加关照,与母后合力促成此事,弟当没齿不忘大恩。”
  刘嫖拉着刘武之手,显得格外亲密无间,她心中说,若不是阿娇许配胶东王,自己肯定要为刘武效力的。当然,她不会把心事说出:“梁王尽管放心回去,京城里有我与母后协力相助,很快即有佳音。”梁王又再三叮嘱后,这才离京返归睢阳。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已是秋凉时节,可京城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袁盎的相国当得依然是稳如泰山。派去过几个信使,窦太后和长公主的答复都是还在催促景帝,何时罢免袁盎尚无准确时间。
  梁王愁烦地对文武两名亲信公孙诡和羊胜说:“似此等下去,还不知猴年马月方能出头。”
  公孙诡言道:“千岁,依小人看来,皇上是在有意拖延,根本就没有真心罢黜袁盎之意。”
  “这又如之奈何?”
  “皇上不肯废袁盎相国,意在敷衍太后,为今之计是不能依靠旁人了,我们要设法除掉袁盎。”公孙诡献计。
  “怎么个除法?”
  羊胜主动请缨:“千岁,小人愿去京师刺杀老贼。”
  “行刺?”梁王心下犯思忖,“公孙先生,妥否?”
  “此举实为上策。”公孙诡毫不含糊地支持。
  “好!”刘武下定了决心,站起身郑重交待,“本王即命羊胜将军乔装赴京,秘密刺杀袁盎,事成赏银千两。”
  “末将遵命。”羊胜响亮地回答一声,看得出他满怀必胜的信念和决心。
  如洗的秋夜星光灿烂,皎月像一面圆圆的铜盘在头顶高悬。葡萄架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袁盎斜靠在太师椅上,慢慢地品味着龙井香茗,其实他是在想心事。长公主刚刚离去,但那柔里含钢的声音还回响在耳边:“袁大人,太子之位不可久虚,梁王野心不死,胶东王聪颖过人,堪可为继。大人如率先举荐,定能获万岁恩准,诚国家万民之幸。”
  袁盎反对梁王为储。他也不同意胶东王做太子,因为他已风闻长公主与王美人业已联姻,这不显然是合伙徇私吗?所以他回答刘嫖的话是:“依老臣看来,太子尚无合适人选,立储之事不需急于一时,放放再说。”
  刘嫖自然是不悦地离去,而袁盎明白长公主在朝中的地位,因而他晚上难以成眠,在窗前的葡萄架下想心事。猛然间一道黑影划过夜空,是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身后,是猫是鹰,他猜测不出,转过身去观看。“啊!”袁盎惊叫出声,一把闪着寒光的钢刀就横在面前,对面是一个全身黑衣,只露两只眼睛的刺客。
  袁盎说话都变音了:“你……你是何人?又……意欲何为?”
  “奉主人之命,来取尔的项上人头。”
  袁盎毕竟是一国之相,在初时的惊恐后,已是平静下来:“但不知好汉是受何人差遣?”
  “你是聪明人,我会告诉你吗?就别心存幻想了。”
  “我这相府之中,也有强壮家丁护院武士,本官只要叫一声,他们就会应声而至将你活捉。”
  刺客鼻孔中轻轻嗤了一声:“袁大人,你那些家丁武士早已在梦乡中受了我的熏香,不到天明是不会清醒了。”
  “那,”袁盎明白是无人能来救援了,“照你所说,我是必死无疑了,可是好汉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不然我不知为何而死,又是死在何人之手,便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啊!”
  刺客想了想:“好吧,反正你是难逃我手,便告诉你也无妨。某是梁王手下贴身武士羊胜,只因你……”
  “不要再说,我全明白了。”
  “那好,就请低头受死吧!”
  “羊将军,你想怎样结果我的性命?”
  “割下头颅,方能回去向梁王交差。”
  “将军,老夫还有个小小的请求。”袁盎说时眼中溢出泪水。
  羊胜便有几分不忍:“你且讲来。”
  “老夫想,这活生生剑穿咽喉或心脏,其痛苦定是难以名状。”袁盎啼泣出声,“可否让老夫用一束白绫先行自己了断,待老夫断气后,你再割下头颅不迟。”
  羊胜心想:这至多不过多等一时片刻,自己与他又无仇恨,临死之人何妨满足他这最后要求。“也好,我答应你,也不怕你耍滑,量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袁盎步履蹒跚地走入室内,少许时间,羊胜进入室内,但见袁盎吊在房梁上团团打转,两手垂落下来,舌头也搭出老长,已是气绝身亡。他用手托下尸体,手起剑落,好锋利的武器,袁盎人头应声与尸身分离,他用事先备好的牛皮袋盛起,纵身一道黑影,跃出了相国府。羊胜怎知,由于他的一时恻隐,给梁王和他本人都留下了杀身之祸。
  
  第五章〓钦差闯睢阳
  黎明的曙光染白了东方的天际,相国府又迎来新的一天。然而,它没有往日的忙碌和喧嚣,听不到报晓的梆锣声,看不见家人们打扫庭院的繁忙情景。整个相国府仿佛死一般沉寂,只有麻雀在檐前自在地飞翔。
  袁盎的妻子老夫人第一个醒过来,她习惯地摸一下身边,竟是空空如也。一骨碌坐起,心中纳闷自己这一夜为何睡得这样死,四更天醒来已是她的惯例。老头子去往何处呢,莫非一大早就去书房练字?她出了卧室直奔书房,推开虚掩的屋门,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直呛内腑。老夫人一愣神,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等迈步进入房中,赫然发现一具无头尸身横陈屋地。那服饰她一眼便认出,死者是自己的夫君袁盎。老夫人惊叫一声,倒地昏厥过去。
  半晌,有人在耳边呼唤,待老夫人睁开双眼,认出是管家在身边,她发出悲声:“管家,天大的变故啊!”
  “老夫人,老爷他……他死得好惨哪!”
  “天哪,这该如何是好?”老夫人坐在地上捶胸号啕。
  “老夫人节哀,当务之急是要向万岁报丧。”管家提醒。
  老夫人止住悲声:“此事就请管家办理吧!”
  很快,关于相国袁盎神秘离奇死亡的消息,便在皇室和重臣中传开,长公主代
  表景帝,第一个来到了现场。
  悲痛欲绝的老夫人在一旁相陪,简要地介绍情况:“昨夜全府的人无不睡得很实,凶手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刘嫖心中已然有数:“这是凶手用了迷药之类的手段,不然绝不会有这种情景发生。”
  “怪不得呢!”老夫人如梦方醒,“妾身从来都是四更起床的。”
  刘嫖手指屋内悬挂的白绫,突然问道:“这是做何用的?”
  长公主发问,老夫人这才注意到,房梁上悬着结套的白绫:“好奇怪呀,书房是从无此物的。”
  刘嫖近前查看:“这似乎是人上吊所用。”
  管家发出疑问:“老爷若是自尽,那头颅当存,这又令人费解。”
  刘嫖又发现白绫上有斑斑血迹:“这血是从何而来?”
  管家看看无头尸身:“自当是砍头时喷溅所致。”
  刘嫖上下打量几眼:“尸身在地,白绫高悬,如何就能喷得上去,管家,你且解下白绫容我细看。”
  管家遵命踏上八仙桌将白绫解下,刘嫖接过铺展在桌面上,捋到中间部分时她双眼一亮,中间是一行血写的文字:我为梁王与羊胜所害!
  刘嫖不禁脱口而出:“原来如此!”
  老夫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刘嫖也不答话,直趋袁盎尸身查看其手指,右手食指是破的且血肉模糊,她自信地站起:“我明白了。”
  老夫人道:“我却是更糊涂了。”
  刘嫖答道:“事情已是明摆着的,袁大人在朝堂上反对梁王为储,而种下了祸根,是梁王派羊胜前来行刺。袁大人请求吊死而获准,他在死前机智地咬破食指,留下这血字,也就留下了血证。”
  老夫人听后,不由得大骂刘武:“好你个梁王千岁,竟敢派武士刺杀大臣,我要面见万岁请求圣裁,为我那惨死的老头子报仇雪恨。”
  “老夫人保重,本宫既是奉旨前来,就要回宫复旨,相信万岁会秉公而断,不会放过凶手。”
  “长公主,你千万要为妾身做主啊!”
  “老夫人节哀,静候消息就是。”刘嫖起驾回宫去了。
  刘嫖的便轿进入大宫门后直奔五柞宫,在门前恰遇小刘彻用竹竿做马在玩耍,刘嫖近前爱抚地摸摸他的头:“胶东王,玩得好开心哪!”
  “姑妈,我并非在做孩童们的玩耍游戏,而是在练习骑马。”刘彻歪着头,极为认真地回答。
  “啊,竹竿为马。”刘嫖感兴趣地问,“练骑马所为何来呀,为的是长大后娶媳妇吗?”
  “不,为的是将来上战场冲杀,也好建功立业。”
  “好,好!”刘嫖赞不绝口,“人小志大,姑妈没有看错人,给阿娇找了个好女婿。”
  想不到小刘彻深深一躬,接口问道:“请问姑妈,阿娇姐姐可好?”
  刘嫖心里这个高兴劲就别提了:“怎么,想阿娇了,要不要现在就送过来给你做媳妇?”
  “不,”小刘彻一本正经地答道,“要等我长大,给阿娇姐盖好金屋子后,再把她接过来住。”
  刘嫖喜得将刘彻抱在怀里:“好个胶东王,但愿你日后做了皇帝,还能这样疼爱阿娇。”
  王美人闻声迎出,接过刘彻,交与唐姬领走:“长公主,去袁府这样快就来复旨。”
  刘嫖的喜悦溢于言表:“弄清了原委,自然就快了。”
  王美人一脸忧愁:“袁盎一死,朝中无人敢与梁王抗衡,只怕是太后与梁王全要如愿了。”
  “袁盎被刺,是个喜信,你就听我对皇上禀奏内情吧。”刘嫖进入御书房,与景帝见过礼后,将袁盎遇害经过从头告知。
  景帝听刘嫖讲述了案情,不由得一阵阵发怔:“照皇妹所言,袁盎当真是梁王所害。”
  “血字为证,可说是铁证如山。”
  王美人已是舒展了愁眉:“刘武身为梁王,竟然派人刺杀当朝相国,实属罪大恶极,休要再说为储,便性命也难保存。”
  “这便如何是好?”景帝一时没了主张,“梁王是母后爱子,若依法处治,母后必定不依。”
  刘嫖早已想好主意:“兄皇,无论如何相国不能白白死去,当派一刚正不阿的大臣为钦差,前往睢阳调查案情,索要凶手,至少梁王要交出羊胜,至于对梁王的处治,视事态发展而定。”
  “皇妹看何人可当此重任?”
  “御史大夫田叔。”
  “就依皇妹之见,朕即刻颁旨。”
  正如刘嫖举荐时所说,田叔是个忠直之士,在朝中一向以直言敢谏著称。他出自袁盎门下,也是在朝堂上反对梁王立储之人。刘嫖挑选他,应该说是经过认真思考的。接到圣旨后,田叔夫人抱着丈夫痛哭流涕:“你不能受命,就说身染沉疴,告病请假。”
  “什么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圣旨,岂是可以推辞的。”田叔决意领旨前往。
  “老爷,谁不知梁王势大,有太后撑腰,皇上也奈何不得他,去他的封地办案,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俗话说,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何况万岁是派我为钦差大臣。”田叔无所畏惧,“梁王虽然霸道,谅他也不敢公然反叛朝廷,他也就不敢把我这皇上派的钦差怎么样。”
  田叔与夫人依依惜别方要起程,长寿宫的总管太监到了。他面对田叔,大模大样地一站:“太后懿旨,着田大人即刻进宫,不得有误。”
  “请问公公,太后传唤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太后又没交待,咱家怎知。”总管示意就走,“田大人,到了长寿宫自然就知道了。”
  田叔乘轿跟随总管来到长寿宫,拜见过窦太后便问:“太后召见卑职,不知有何吩咐?”
  “哀家获悉田大人荣任钦差,要去睢阳办案,恰好老身要给我儿梁王捎些稀罕物件,想有劳田大人可否?”
  “太后这是看得起下官,理当效劳。”
  “礼品已命人备好,走时即着人送至府上。”
  “卑职一定分毫无损地交与梁王千岁。”
  “田大人,听说袁盎一案牵涉到梁王手下之人,老身有一言奉告,梁王为哀家钟爱,无论案情怎样,都不得难为梁王,如若有违,小心你的身家性命,就是皇上也保不了你!”
  田叔哪儿敢不唯唯应承:“为臣谨遵懿旨。”
  田叔步出长寿宫,才知此行是个苦差事。他满腹心事离京前往睢阳,由于面临的是桩挠头案,他一路思忖如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所以行进速度迟缓。五天之后,到了离睢阳六十里路的界牌镇。红日业已衔山,田叔决定在此住宿一宵,次日早晨赶赴睢阳。
  钦差一行刚刚进入官驿落脚,梁王派出迎接的使者公孙诡就到了。驿丞为二人做了引见,公孙诡抢先说:“钦差大人一路风尘,学生奉梁王之命为大人接风,酒宴早已齐备,就请移驾入席。”
  田叔脸上毫无表情:“下官奉旨查案,不敢有丝毫徇私,难以从命赴宴,还望公孙先生见谅。”
  “好,不愧为当朝御史,清正廉明,一尘不染,”公孙诡赞美之后起身,“学生就不勉强了,权且告辞,明日一早来迎领大驾。”
  田叔起立相送:“先生走好。”
  驿丞跟在公孙诡身后:“先生的房间业已准备妥当,待小人为您带路。”
  “我还不累,休息不急,你带我去厨房看看为钦差准备的晚饭,要可口又不奢靡,而且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个先生只管放心,小人专司迎来送往,厨役都知规矩,钦差入住更是百倍小心,决不会出半点儿差错。”
  “梁王派我前来,不去厨房看视总难放心。”公孙诡坚持要去,“你就头前带路吧。”
  厨房内热气蒸腾,厨师与下人们忙得正欢。例行的晚饭基本已准备停当,在那盆黄河鲤鱼汤前,公孙诡认真地抄起勺子,搅几下又舀起半勺,送到鼻子边嗅了嗅:“不错,色香俱佳,手艺高超。”
  驿丞恍惚看见一粒黑豆似的东西,随着公孙诡搅动勺子时落在了汤中。他刚想提出,又觉不妥,便将已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公孙诡回房休息去了,下人们忙着给钦差开饭。米饭和烧的菜全都送上了餐桌,在厨役端起汤要送走时,驿丞伸手拦住了。他觉得自己既已看见有脏物落入汤内,就不该再奉与钦差,吩咐首厨抓紧重新烹制一碗。这碗汤倒掉实在可惜,驿丞便就着一个烧饼吃下了这碗鲤鱼汤。
  驿丞狼吞虎咽用过饭,抹抹嘴巴要给公孙诡一行安排晚餐,就觉得腹中刀绞般疼痛,而且随之剧痛难忍。他此刻全明白了,双手捂住腹部,强忍痛楚对首厨说:“快,快去叫钦差大人。”
  田叔闻讯赶到,驿丞已是疼得在地上翻身打滚,他断断续续地说:“田大人,公孙诡,他……他在汤里下毒……”
  田叔抱住驿丞:“你挺住,我派人给你去请郎中。”
  “我……我……”驿丞声音越来越微弱,“所幸……这汤……”
  “你救了我,我一定为你报仇。”
  驿丞用最后的力气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厨役们将方才公孙诡来过的情景讲述了一遍,田叔愈想愈是后怕,决定立刻将凶手擒获。他带人闯到公孙诡下榻的房间,哪里还有公孙诡的影子,凶手早已溜走,连夜返回睢阳去了。
  次日早饭后,田叔带着为驿丞报仇的决心,踏上了通向睢阳的官道。一路马不停蹄,一口气赶到了睢阳城。
  国相轩丘豹在城门迎候:“钦差大人一路鞍马劳顿,请到驿馆休息。”
  田叔憋着一肚子气:“轩大人,请问公孙先生何在?”
  “千岁命他去界牌镇迎接钦差,没有见到吗?”
  “昨晚曾见过一面,可他昨天夜里就不辞而别了。”
  “这倒是奇怪了。”
  “说怪也不怪,”田叔提出,“圣命差遣,不敢稍有怠慢,请轩大人即刻引我去见梁王千岁。”
  轩丘豹略一沉吟:“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梁王的银安殿宏大宽敞金碧辉煌,梁王高高在上,为了表示对钦差的礼遇,特意在左下首为田叔设了个座位。不等田叔开口,梁王即抢先说道:“田大人离京前可曾见过太后?”
  田叔明白了,这是太后早已飞马报来信息,也就如实应答:“太后也曾召见下官,并为千岁捎来礼品一箱,就让下人抬上请千岁过目。”
  “不必了,本王这里奇珍异宝应有尽有,那一箱礼品就转送与田大人了,想来不会见拒。”
  “千岁,下官奉旨办案,您又是当事人,虽说却之不恭,然亦不敢领受,以免传到朝中,人们会有闲话。”
  “怎么,怕受牵连吗?”
  “非也,其实在下官事小,恐有损千岁的名声。”
  “本王不在乎朝中百官的议论,礼品是一定送与你了,你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王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下官也只能从命了。”田叔心中已有主张,回京后将礼品原封不动交还窦太后。他赶紧将话茬转入正题,“千岁,下官奉旨前来办案,还望鼎力相助。”
  梁王故作懵懂:“是何案子啊?”
  “相国袁盎被刺。”
  梁王仰天大笑起来,笑过一阵后,他反诘道:“案子发生在京城,你不在长安抓凶手,来我这睢阳做甚?”
  “因凶手是千岁手下羊胜,所以圣上命下官前来。”
  “这就怪了,请问田大人,如何便断定是羊胜所为?有道是捉贼要赃,捉奸要双,这证据何在?”
  “请千岁召羊胜上殿,下官与他当面对质。”
  “这个只怕不妥,羊胜本不是凶手,为何要受盘问?”梁王推托,“再者说,案发日他一直在本王身边,本王可以作证。”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斜,羊胜既非凶手,与下官见一面,说说清楚,下官也就可回京复旨了。”
  刘武感到此话有理,便见见又有何妨,即令人宣召羊胜上殿。
  羊胜自恃是在睢阳,又有梁王保护,故而毫不在乎,大大咧咧上殿来,见到田叔抱拳一礼:“啊,这不是田大人吗?是什么风把御使吹到睢阳来了?”
  “羊将军真的不知,下官是奉圣命为袁相国被刺一案而来?”
  “这么说你是做了钦差了,钦差出朝地动山摇,田大人此番是够风光的了。”
  “风光不敢说,责任却是重大啊!”
  “有何难处只管对我讲,某当鼎力相助。”
  “那真是求之不得,就是想要带羊将军回朝复旨。”
  “要带我,”羊胜以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为什么?”
  “因为你是凶手。”
  羊胜高声大笑起来:“田大人,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凶杀大案,岂能儿戏。”
  羊胜收敛了笑容:“田大人,末将一直在睢阳千岁身边护驾,你不要凭空猜测诬赖好人哪!”
  田叔也是满脸严肃:“羊将军,待本钦差将你的作案过程描述一番。你潜入相国府后,用熏香将人们熏倒,然后就去书房刺杀袁相国,因他向你求情,你应允他上吊而死,待袁盎气绝后你再割走他的人头,我所说的想来是一丝不差吧?”
  “你,你怎么就……”羊胜几乎听傻了,险些将“知道得这样仔细”说出口,话到唇边强咽了回去。
  田叔却似乎听到了他的下半截话:“你莫管我是如何知晓你的作案细节,奉劝你休要心存侥幸,早些供认以免九族受到牵连。”田叔这后一句话,可称是杀手锏,汉时律条有载,罪犯如不从实招供,有证查实就要祸连九族。
  羊胜一时间张口结舌,心里急速地盘算着利弊,田叔既是说得这样分毫不差,想必是有证据在手,莫如承认了,也免得九族罹祸。
  梁王大概是看出羊胜的思想变化,急切中插一言:“田叔,你不用敲山震虎,光靠大话蒙人没用,追究羊胜的罪过也好,株连他的九族也好,你都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对,对,”羊胜又增加了过关的希望,“别看你编得圆,你的证据何在?”
  “真要证据吗?”田叔又将他一军,“本钦差出示了物证,就等于你是拒不招认,那你的九族可是要性命难保啊!”
  “这……”羊胜又惧怕了。
  梁王自然不肯退缩:“田大人,本王已讲过了,你用证据说话,我们全都拭目以待呢。”
  “羊将军,你不后悔?”田叔再次向羊胜吼道。
  羊胜心头突突跳个不住,他偷看刘武一眼,见梁王正用白眼珠瞪他,便鼓起勇气:“我,我豁出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钦差田叔也没有退路了,只能亮出底牌,他从怀中掏出那幅写有血字的白绫:“梁王千岁,羊将军,请看。”
  刘武、羊胜和在场的人无不睁大了双眼,看到了那血写的证言:我为梁王与羊胜所害。
  一时间,整个银安殿似乎凝固了,羊胜蒙了傻了,刘武则是又气又悔,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家都已看见,这是袁相国上吊前留下的血书铁证,羊将军,快快当众招认了吧。”
  “我,我……”羊胜吞吞吐吐。
  刘武突然大叫一声:“将那白绫拿过来,本王要看个仔细,是否其中有诈。”下人走过去欲从田叔手中接过白绫,田叔不肯递出,移动身躯靠近梁王。
  刘武装出警惕的样子:“靠后。”
  国相轩丘豹见状,近前将白绫拿在手中,走上高台到刘武身边:“请千岁认真过目。”
  刘武有意眯缝两眼:“室内昏暗,掌灯来。”
  田叔有些疑惑:“这大白天何须用灯?”
  说话间,殿上的下人已将蜡烛点燃,举着来到梁王身边。刘武从轩丘豹手中一把夺过白绫,送到烛焰上就烧。
  “你,千岁你要做甚!”田叔奔向高台。
  殿上武士死死拦住,随着梁王一阵阵得意的笑声,那血书白绫已是化为灰烬。“千岁,你,你当众毁灭证据,须知国法不容。”田叔忍无可忍地向刘武提出指责。
  “证据,什么证据?本王何曾见过你的鸟证据,你不是在大白天说梦话吗?”刘武是耍赖不认账。
  田叔万万没想到一位堂堂藩王,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无赖,他已是气得浑身发抖:“千岁,你烧了也是无用的,这证据是万岁和长公主都曾过目的,王爷可以在下官面前不认账,可是你在万岁和长公主面前能说得过去吗?我的梁王千岁,你是枉费心机啊。”
  轩丘豹忍不住开口了:“千岁,田大人所言甚为有理,您是当众焚毁,若是万岁问起,老臣也只能实话实说。”
  “你大胆!”刘武怒目以对,“谁若敢胳膊肘往外扭,我看他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老臣生死都无所谓,眼下关键的是千岁安危。”轩丘豹忠贞不贰,“此事业已发生,听了适才田大人同羊胜的对话,袁相国之死分明是羊胜所为,千岁理当将凶手交与田大人发落。”
  “你,你气煞本王了!”刘武一怒立起,但他一时尚未想妥该如何处置轩丘豹和羊胜。
  田叔却又提出进一步要求:“要交出的不仅仅是羊胜一人,还有千岁的谋士公孙诡。”
  刘武以不屑的口吻:“你的胃口是否太大了?”
  “千岁,公孙诡竟然到界牌镇投毒谋害下官,而致驿丞身死,加害钦差即为欺君,害死人命,理当偿还,殿下是袒护不得的。”
  面对这复杂的情况,刘武已是手足无措,他粗暴地将手一挥:“行了,别再唠叨了,本王疲倦已极需要休息,今天的召见就到此为止。”说罢,他拂袖径自下殿去了。
  羊胜见状,紧跟在刘武身后也走了。其他人无不纷纷开溜,只有轩丘豹顾全大局,他安慰田叔道:“田大人且回驿馆歇息,容下官向千岁进言,尽早给大人一个答复。”
  “如此有劳国相了。”田叔也没奈何,只得默默返回了驿馆。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田叔被干在驿馆,既无任何消息,也没有豆大的一个人来看他,似乎没有他这个钦差。第四天一早,田叔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早饭也没吃,就去拜访轩丘豹。见了面,他没好气地说:“轩大人,本钦差就要回京交旨,特来辞行。”
  “要走,”轩丘豹急问,“田大人如何向万岁禀报?”
  “自然是如实言明。”
  “那,我家千岁不是抗旨不遵吗?”
  “轩大人知道就好。”
  “但不知万岁会作何处置?”轩丘豹不无担心。
  田叔便引申说下去,“相国遇害朝中议论纷纷,梁王的干系是脱不掉的,国相
  是明白人,我想若无太后干预,性命就难保,即便太后出面,也难逃边关从军的刑罚。”
  这些话令轩丘豹胆战心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走向末路,身为国相他要尽力扭转危局,对田叔深施一礼说:“田大人,可否给下官一个面子,暂缓回京?”
  “轩大人何意?”
  “容下官再次面见梁王殿下,向他晓以利害,让他交出凶手,这样大人也好回京交差,梁王亦可减轻罪罚。”
  其实,这正是田叔所期待的,他也不希望将事情闹得太僵,便欣然同意:“就请轩大人从中周旋,本钦差静候佳音。”
  梁王府内有一处演武场,刘武与羊胜正在操练中。刘武手中的一杆花枪使得龙飞凤舞,而羊胜的单刀耍得是银光一片,犹如雪花翻飞。梁王习武已坚持了十年之久,他深信日后自己要坐江山,而坐天下免不了要有一场龙争虎斗,练就满身武艺,将来是会派上大用场的。
  羊胜担心刘武累着,觉得时间不短了,建议道:“千岁,该歇息一时了,看您已是汗流满面。”
  “也好,便休息一刻再练。”刘武到场外的林中落座,侍从送上抹汗的香巾,使女斟好业已沏就的名茶碧螺春。
  见刘武心情甚佳,羊胜不失时机进言:“千岁,钦差田大人还在馆驿等候,事情总不能这样不了了之啊!”
  “让他傻等去吧。”刘武饮一口香茶,“他等得不耐烦了,自然就滚回长安去了。”
  “末将担心,担心他坚持要在下去归案。”这是羊胜最关心的问题。
  “你说,本王会将你交出去吗?”
  “这,也不好说,因为田叔毕竟是带着圣旨而来。”
  “怎么,你也太小看本王了。”刘武气得将茶杯顿在案上,“我堂堂王爷还会怕他一个小小御使不成。”
  羊胜跪在地下:“小人知罪,有千岁这句话,末将也就放心了,今后小人这条命就是千岁再造的,王爷有驱使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站起身来。”刘武大有天下舍我其谁之势,“本王派你去办的事,难道还会推到你的身上,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内史将军韩安国来到梁王近前:“千岁,窦太后差快马送来密信,小人不敢耽搁,即刻来呈上。”
  刘武一听赶紧接过,立即打开观看,只见信中写道:
  〖GK2!2〗〖HTK〗
  梁王吾儿,你用人失当,羊胜谋杀袁盎之事京城尽知,你已犯下杀身之罪。为保儿无事,也让皇上在百官前有所交待,哀家之意你要将羊胜交钦差押解回京,而后你再亲自上朝请罪,届时为娘也好为你说话,立储之事或许还有希望。〖HK〗〖HT〗
  刘武看罢,瞧见羊胜盯着自己,急忙将信合起,不由得一阵阵发呆。
  羊胜关切地问:“千岁,太后报的是何机密大事?”
  “啊,没,没什么。”刘武不由得吞吞吐吐,他看看羊胜、韩安国二人,“你们且退下,让我自己清静一下。”
  羊胜、韩安国无言地下去了,可是轩丘豹却是不请自到。
  刘武满是不耐烦的口吻:“本王不曾宣召,你擅自闯来做甚?”
  “下官是为千岁性命着想,不得不来呀!”
  “耸人听闻!”刘武哼了一声。
  “千岁,你派羊胜刺杀当朝相国,已犯下死罪,而今又怠慢钦差,拒绝交出凶手,钦差一气之下,就要回京复旨,王爷如此作为,不是自己走向死路吗?”
  “怎么,钦差他要走?”
  “是下官再三好言劝慰,田叔才答应暂时留下,千岁听下官良言相劝,为自己安危着想,必须交出羊胜和公孙诡呀。”
  “这公孙先生皇上并不知,就不要连上他了。”
  “千岁你好糊涂,公孙诡去投毒谋害钦差,事情败露逃回,不交出他,田叔能答应吗?”
  刘武想起这二人自投奔自己以来,一向忠心耿耿,实在有些不忍:“难道就无更好的办法吗?”
  轩丘豹看出刘武的心思:“千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素王爷待他二人不薄,这正是他们报效的时候,就不要顾及其他了。”
  “这……”若不是太后有密信来,刘武无论如何是不肯将两个亲信交出去的,“就依你而行吧!”
  “下官还有一言。”
  “讲来。”
  “这二人若是交与田叔,带回朝中一审,定然是要将千岁如何指使行刺的内幕和盘托出,对王爷将大为不利。”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刘武不满地发出指责,“让交人也是你,不让交人又是你,你这不是翻来覆去吗?”
  “千岁,交还是得交,咱不交活人交死人。”
  “怎么,杀了他二人?”刘武愕然。
  “正是。”轩丘豹坦然而平静。
  “朝夕相处,情谊笃厚,对本王毫无二心,又是为我而行刺谋杀,这,我实在下不了手啊!”
  “千岁,大丈夫行事,怎能有妇人之仁,要成大事,就得谨守‘无毒不丈夫’的古训,为了千岁日后能驾坐龙廷,他二人做出牺牲也值得。”
  〖JP2〗皇位的诱惑,使刘武坚定了丢卒保己的决心:“好吧,该怎么办,全凭国相便宜行事。”很快,羊胜、公孙诡被招来。二人对刘武见过常礼:“千岁,呼唤我等有何事差遣?”〖JP〗
  刘武也不多说:“轩大人,敬酒。”
  轩丘豹受命端上两杯酒来:“千岁赏赐,请二位即刻饮下。”
  羊胜高高兴兴接过:“千岁真是时刻想着我们,这莫非又有什么喜事了?”
  公孙诡长叹一声:“我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样快,跟千岁一场,只求好生看顾我的家小。”
  刘武转过脸去,不忍相看。
  羊胜始觉奇怪:“你们说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糊涂比明白好。”公孙诡也举起杯来,“来,你我弟兄同饮同行。”
  二人碰杯后一饮而尽,在一阵短暂剧烈痛苦的折磨中,两人先后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田叔被召至现场,轩丘豹手指二人的尸体:“田大人,千岁满足了你的要求,两名凶手俱已被处死,请你验明正身后割下头颅,回京可以复旨了,这一切俱系他二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关,田大人也不要再深究了。”
  事已至此,田叔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接受这个既成事实,但也总算不虚此行,回去向皇上也能有个交待了:“请千岁和轩大人放心,下官定当竭力周旋,愿此案就此了结。”
  但是,刘武心中依旧忐忑不安,皇上他会罢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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