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2015.06.01阜新日报 作者:刘川
陈万青的诗,可称得上是精品佳作。
先来读陈万青的《窗外》:“窗外/一枝花/红红地开//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霜雪//我又看窗外/一枝花/依旧红红地开”。
这可能就是作者的自画像或座右铭。无关时节,兀自在焉,宠辱不惊,一味平怀。以这样的性格,来执掌一支笔,即使落笔有惊雷,也如细虫鸣,在民间以隐逸姿态慢慢写来。
人在俗世,如何“安贫乐道”,只过精神生活,诗人也需要自我排解与消遣,但万青依旧是将凄苦日子过得那么生机盎然,你看《闲读》一诗,就了解诗人如何能够逍遥于“无名无利”的枯淡境地了:“饮一瓢/濠梁的秋水/细细地品味/鱼儿的快乐//虽然/孟夫子爱吃鱼/但只要有熊迹/鱼儿就快乐//仿佛想说些什么/其实什么也没说//窗外有风吹来/把泛黄的书页/轻轻翻过//桌上的电话响了/楼上的朋友问/我这儿有鱼/你有酒吗”。与朋友互相依偎,与清风互相阅读,与古人的境界互相印证。这样的日子清苦,但却是那样的本真。
能够读出浓郁的古味,足以说明陈万青长久浸淫于古典文学里。他不是断章取义式的修辞扒手与文句“雕虫”,而是远绍绝学的追认与继承。现代的躯壳里,是古人的智慧血脉。他的《麦粒》恰恰可以佐证:“一枚麦粒/落在地上/麦粒不会飞翔//一只鸟/落在地上/衔起麦粒/飞到天上//鸟在飞翔/麦粒在飞翔//播种/播种/播种在蓝天上”。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麦粒,可看做千古不易之德,但唯有被可以飞翔的“鸟”(正心大义者)衔起,才能播种于天空。这样的跨越与飞升,需要真正的人。人能把道廓大,而不能用道来廓大人,即所谓不图名利,无私于德,公心于世,传承于德。
那么,这样不争不求、最终“两手空空”的人生,会有所收获吗?当然有,比如《午睡的老人》:“一位老人/坐在摇椅上/睡着了/手里的照片/洒落一地//人老了/就变成一个容器/里面装进的/全是昨日的风雨//不凋的花朵/娇艳欲滴”。守道就是获德,道就是德。平淡,就是收获;不争不求,就是大乐享受。外示老者皮囊,内有圣贤德行。多好的一生,胜过金玉膏腴者几何!
古有圣贤讲求“正心修身,清静无为,一团和气”,“正清和”是悠久的中国传统气质。陈万青的作品里就有淡淡悠长、持续连绵、丝缕不绝的“正清和”韵味。他的作品绝无粗暴、刚烈、愤怒等等过于外露的性格特征,一切事物都是平和与宁谧的。
人活在俗世里,难免有烟火气,但陈万青处理形而下题材时,放弃了对抗,选择了欣赏与品味,比如《夜读》:“我伏在床上读书/一只蚊子伏在我的手臂/读我//我徐喷以烟/一只/云中的小鸟//为了它的飞翔/我付出了/心/血”。诗人用烟熏走了蚊子,并无事人般,惬意地作壁上观。这样的心境,不是性子粗糙的我能为,我往往心急火燎,举巴掌一击毙之。所以,我只能写我火焰一样热烈苦痛的诗,写不出这样白云一样轻盈自在的诗。
如果让这个平和淡泊、善于个人生活琐事“尽精微”的诗人,处理大型宏观题材、社会题材又如何呢?比如写写“嫦娥三号”成功落月吧,他恰恰有一首《嫦娥奔月》:“天蓝/地蓝/你蓝/我蓝/地球蓝//东远/西远/南远/北远/回家最远//花语/鸟语/赞语/咒语/皆无语//水星/金星/地球星/火星/木星/土星/都是星//呀/我在/茫茫宇宙中”。
你看,仍然是剑舞,不是拿刀砍人。短小的句子里有趣、有意味、有淡淡的禅。这样的作品始终在“示弱”“显柔”,但你不能说它没有力道,最后三句“呀/我在/茫茫宇宙中”,是剑锋,直逼看客咽喉。它已经超出了一般的社会题材功利化、功用化写作,上升为有“道体”的思考型写作。简单里,有了难度,有了心性上的“致广大”。
也就是说,陈万青的这种写作其实很难。古人论书法时曾说,“藏锋以包其气,露锋以纵其神”。陈万青的“剑器之舞”既要照顾到委婉的回旋,也当然要有适当的放任。看看他的另一幅肖像——《宝剑》吧:“尘埃遮住了锋芒/我没有你亮//但是/请别碰我//太久的时间/积蓄了太多的力量//没有声响的一动/会让你重伤//红丝绸/在纯白的月亮上流淌”。
依旧是纯美的意象,没有血腥味,没有暴力,但无声中也有壮怀激烈、奋起一击。可是,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仍是和谐——“红丝绸/在纯白的月亮上流淌”。这是何其惊艳的句子,血化为丝绸,剑依旧是明月。不斩,留情;斩之,有道。非是凡庸屠狗辈之报复与恶意欺凌,而是君子行的高洁与洒脱,这真是“剑舞”中大写意的一招啊。
陈万青的诗,没有过多修饰,干净、朴素、轻松、平淡、简易、老实,娓娓道来,没有峰回路转过多的炫技,没有费尽心思的“抖包袱”与“晒段子”,普普通通,促膝而谈般亲切至极的几句家常话,就分明剖露了肝胆。他脱尽俗尘,最终露傲气、显奇骨,令人叫绝。这样的傲气与奇骨,是做人的根本。一个文人,没有一些精神是不可以的。文人不是文过饰非之人,而是显现刚节正气之人,说大一些,应该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这样的文人才不是苟活,而是真正的于天地间安身立命,方方正正写一个有撇有捺的“人”字。
好诗难遇,佳句偶得。今生遭遇诗歌,并持之以恒,燃膏继晷,不懈写作,于现实最无用处,寄托心志,传达道义,实在难能可贵。我尊敬这样的人生,它不是虚度的光阴,而是被纳入历史文化血脉的赤红涓滴,万青兄正朝着这样的方向努力,我焉敢不喝彩与助阵。
以上述草草文字,向万青诗兄致敬。
(作者系《诗潮》杂志执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