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简易病房 (赵文楷)

2011-03-11 12:00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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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省的残疾人扶贫工作会在丹东召开,会议结束我没有急着离开江城,而是徘徊在鸭绿江边,寻找我二十年前的记忆——1980年的丹东230医院,留下了我少年时代一段刻骨铭心的生活。
  从鸭绿江桥下来我闻到了那淡淡的液化气味。那一年丹东市内刚上液化气各家各户各幢住宅楼都安装了煤气,走进住宅区浓浓的液化气味给我留下了深深的记忆。如今那随风飘来的淡淡的液化气味,让我感到那么熟悉,那么亲切。这里马路宽了,楼更高了,江城更美了。
  中国人民解放军230医院是一所综合性医院,由于是部队医院它的外科是强项。到了大门口我习惯性地停了停,看看门岗,站岗的小兵并不看我,仍站在那里目不斜视注视前方,我明白现在进大门不用候审了,比当年宽松多了。我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当年的简易病房。简易病房顾名思义,是外科临时简单组建起来的病房,那几年全国各地的儿麻患者听说丹东有个230医院能治这种病都到这里来求医,科里住不下就成立了简易病房,专门接待前来就医的儿麻患者。
  进到病房来,我仿佛听到了患友的嘻戏,喧嚣。石凳、假山、喷泉还在,修剪整齐的花草树木还在,当年患友们的欢雀在耳边萦绕。那年的中秋节我们就是在这里过的,几个病友坐在石凳上,买来了各样水果,吃着月饼,看着月亮。风云南东川人,写一手漂亮的行书字,他提议唱歌,大家都不好意思。互相推托着,风唱了一首《春天里》,这首歌当时是禁唱歌曲,大家觉得那么好听,与那些铿锵有力的红色歌曲两个味,觉得很生动,很吸引大伙。
  我信步走入女病房,来到当年我住的病床前,寻找着当年的体温,当年的气息。有位患者这问我找谁?我随口应着:“看病友。”噢,我仿佛看到了小柳的娇羞。闻到了阿芬的体臭,听到了宋大姐的悄悄话……。
  当年的简易病房虽然管理上差点却是儿麻患者的乐园。三年自然灾害造成了一大批儿麻患者,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到了80年大都在十八、九、二十多岁。我们住院的患者最大的超不过二十四岁。当年的少男少女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渴望着一个共同的愿望,求医。为了病痛为了身体走到一起,在这里他们经历了生命中的好多第一次,第一次离家远行,第一次自我做主,第一次钱归自己花,第一次接触异性。这里的患者一个比一个重,走路谁也不必看谁。这里没有嘲笑,没有愚弄,没有歧视。患者来自农村城市,南方北方,来自全国各地。
  入院时医生问我做过什么手术,我把仅有的一点治病经验都说了出来:“在鸡冠山一个部队小医院做了跟腱延长术,我的肌力太差,才0到1级,要锻炼肌力腿有劲了才能做其它手术。”可能是我说的太多了不懂装懂?或是我太明白了医生不敢轻意做我的手术?手术迟迟定不下来,住了四个多月院才做了个三关节融合术,其它患者都是医生说了算,检查完病情后很快就做手术,很快就会出院。农村孩子就更不懂问什么了,怀着能够健康面对人生的希望,高兴地接受医生的手术,坚强地忍着巨大的疼痛,快乐地过着病房生活。而我却带着对病痛的焦虑,对前途的迷惘,对生活的忧伤在病房里苦苦地等待。
  医生很关心儿麻患者,白天做完手术晚上要到病房转一转,有时熄灯了也要来看看。病房每天晚九点熄灯,嘹亮的军号声在江城上空回荡。灯的开关在门外,由护士来熄灯。我的临床是位腼腆的农村姑娘叫小柳。她不敢到医院的浴池去洗澡,怕大伙的目光看她,第二天一早她就要做手术,她排的是第一位,不到七点就要进手术室,她就来打一盆热水在病房里洗一洗。黑暗的病房里只听得见小柳的撩水声,八位患者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意。这时医生来查房,“啪”的一声在门外把灯扭亮,小柳的肌体裸露在病房里,整个病房愕然。我当时不知所措,好象是自己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大家面前,我急忙喊“谁在开灯?太不礼貌了!”姑娘们惊乎,为小柳慌乱,小柳忙用手里的毛巾遮住了前胸。眼泪快流出来。医生忙退出去,关了灯说:“快穿上衣服”小柳胡乱擦了身子,穿了衣服,医生复又进来,看了看白天手术的六床。然后又到小柳床前查看她术前准备,并嘱咐她从现在起到明天手术前不要吃东西、不要喝水,临走告诉小柳:“洗澡到浴池去洗,那里即方便又洗的干净,现在去还来得及,要十点多才关门的。”小柳脸红红的,点着头。
  第一次见面,风就我问叫什么名字,我说叫云。他说随风聚散的云。并告诉我他叫风,能聚起云的风,他说:“一个来无影去无踪,一个缥缥缈缈若隐若无,该不是巧合吧?这是缘份。”我觉得他很老套,老套得咬文嚼字。风真的咬文嚼字,东北人说的“埋汰”他不解含意,就去查字典,查出的结论是埋藏了淘汰的东西,代表“脏”的意思。简易病房有他的存在还真的添了些生活乐趣。
  上午病房里不许大声说话,患友们看书的、睡觉的、说悄悄话的;下午病房里象自由市场,吃东西的,大声闲聊的,打扑克的。这一天不知谁买海鹊带的包装纸扔在我桌上,我展开看是高中课本上的《硕鼠》那一页,就拿给了风,风拿过来看一看,很快译读出来,我感叹他对古文的敏捷,表情却淡淡的:“随便读读而已。”
  护士们常常叹息:“简易病房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漂亮,好象全国的漂亮姑娘都集中到这里来了,得这种病的小姑娘就没有丑的,嗨!人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每每听到这些,我的心被悲伤占满。会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会心凉透底的恐慌。
  风说他有个女同学叫阿芬,山滑坡时把她砸伤,腰以下没知觉,这几天也要来这里治疗。我在心理设想着阿芬的模样:白白的娃娃脸,聪慧的眼神,调皮上翘的红唇,一付小巧玲珑的南国女子形象,象风一样讲着有南方味的普通话。可是当她真正站到我面前时却让我云里雾里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小的个子,黑黑的肤色,颧骨高高的,嘴巴瘪瘪的,简直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太。风把她介绍给医生,她风尘朴朴的被安排在四床。因她是远道而来,医生给她做病检时,我留在她身边,当退下裤子医生检查她腿部时,一股难闻的体臭扑面而来,我来不及躲闪,被呛得几乎晕过去。医生不动声色地检查着阿芬的病情,连眉都没皱一下,我被医生的医德感动着。云南到丹东要坐七天火车,不能洗漱,不能换衣服,加上阿芬正带着月经,气味是可想而知的。阿芬本能地往后躲闪着,医生平静地说:“没关系,去浴池洗个澡吧。”阿芬的普通话生硬,别扭,风跟她说话讲他们的方言,叽哩呱啦的谁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从小养成孤傲性格的我不喜欢的人就不理他,病友们怕我不理阿芬,就搓和着我们的交往,阿芬没有打饭的用具就让我去帮她,没有化妆品跟我来借,这样接触多了就发现了阿芬的好多优点:她沉稳,成熟、会处事,肯帮助人。病房里她是轻病号,为手术的病友打饭,买东西,接大小便,她都一声不响的去做。
  五床住着个四岁男孩叫东东,髋关节脱位,去年在这儿做的扶位手术,腿里下块钢板起固定作用,这次住院是来取钢板的。由于是妈妈陪着住院就住在女病房,我们叫这位妈妈为宋大姐。家是丹东近郊农村蛤蟆溏的,非常困难。那个年代的特点就是贫困,谁都没有太多的钱,算计着订餐,算计着用药,算计着买日用品,可是姑娘们还是尽量帮助这母子俩。宋大姐爱在熄灯后给大伙讲以前病房里的故事,传播着患友之间的花边新闻,有一对去年住院的患者,男的英俊潇洒,女的俊美漂亮,俩人的爱情故事被她经久不衰的讲着,如同讲着梁祝、孟姜。听得姑娘们恋恋不舍,直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风约我去病房后院聊聊坐坐,我不敢一个人去,总是拉上小柳,阿芬一同去,我怕被留下闲聊的话题,被一批批患友传颂。风好象不顾这些,他会主动告诉人家和我是好朋友。
  风说医院的生活太枯燥了,周日要带我和阿芬去照像,说锦江山那么美,不留影是罪过,你俩多照几张像拿回去做纪念。这个提议正合我意,我天生爱美,照像是我的嗜好,我和阿芬心里痒痒的盼着周日。星期天医生护士都休息,只留值班的,是外出游玩的好机会。周日一早用过早餐,我们三人就悄悄地出来,风租了一台凤凰牌国产相机,买了胶卷就往锦江山上来,那天我穿了件雪白的的确良衬衫,一条兰色的确良裤,那个年代的确良就是高当衣服了。我知道自己很适合白颜色,一件普通的白衫穿在我身上也是很引人注目的。绿葱葱的锦江山公园散发着翠草的清清香气,是拍照的好去处,我们在假山下,泉水旁,大树皮围墙下拍了很多照片。在那油油的一墩草丛中,在阿芬的掩护下我换上了一条雪白的的确良裙,配着白衬衫一身洁白清丽,风说我象白雪公主,那一天穿这身拍的照片最多,记得有个调皮的坏小子骂我们“臭美”,我和阿芬都气红了脸,风却说:“不要气嘛,这说明你俩满有魅力的嘛。”那天阿芬我俩单人照合影照都拍了一堆,我们照的开心,拍的痛快,至今我还保存着那些黑白的珍贵的我们都很年轻的照片。我发现了风惊人的摄影技术,无论是光圈,焦距,取景还是人物的神态画面上都很完美,一张都没照坏。照片洗出来后,我和阿芬愉愉看着,喜悦着,兴奋着。二十多年了,我从来末忘记当年的简易病房,从末忘记那里的患友,时常想起鸭江,锦江山公园,230医院;时常想起阿芬、小柳、宋大姐和风,想起我们之间那份浓浓的真情和友谊……
  
  
  作者:赵文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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