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狗
文 / 雷长江
新办公楼与一家酒店毗邻,酒店临街路旁有一棵碗口粗的榆树,球形的树冠向阳支出一根镐把粗细的杈子。龟裂的灰黑的树皮斑斑驳驳地凝满了血迹,树底下的地面上是一片淤在那里的厚厚的血嘎巴。之前我还不得其解地认为曾经在这棵榆树下杀过鸡宰过羊,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一个杀狗的天然场所。
那是去年秋末冬初的一天上午,我闲着无事在楼前张望,无意间撞见了杀狗的一幕。一个典型的北方黑脸大汉,五十左右岁,络腮胡子,膀阔腰圆的,像屠夫的样子。只见他和酒店的男主人从院子里用绳子牵着一只皮毛锃亮黑色的大狗出来,紧接着院子里的其他狗也一齐叫了起来,这黑狗没叫,是不是以为主人将要带着它去溜达啊?没等它反应过来,就让这大汉把绳子穿过那根榆树杈,在另一边使劲的一拽,那狗就四脚离地被吊在了半空中,来不及发出一点声响,大约过了五六分钟,那狗就因窒息而死亡。这时只见那大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把锋利的尖刀,在狗的下颌部捅进去,鲜血就流了出来,溅在树干上,嘀嘀嗒嗒流到地上。血流尽,就开始熟练地扒皮,开膛,摘下货,一只狗从活蹦乱跳到割骨剔肉就个把时辰。
我在不远处看得胆战心惊,嘘唏不已。
我往前凑了凑问那酒店的老板,那黑狗体形多正啊,怎么还舍得杀了吃肉呢?他说,比它还好的狗多的是呢。你看,那些笼子里的狗都不错。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那几只狗都是膘肥体壮,威风凛凛。这些狗是从狗贩子那里收来的,先在家养一段日子,若不到不了跟前。等它和你熟识了,喂的胖一点了,就宰了它。这时我想起刚才,在那只黑狗被牵了出来的时候,酒店旁边的笼子里有五六只狗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我不知道它们在叫些什么,是在和这只黑狗送别吗?还是在抗议主人的暴行,或者是在祈求主人开恩呢?我又问道,那为什么在狗已经被勒死了,还要再挨一刀呢?他说,那得把血放出来,然后狗肉才鲜香可口。
说话间,我才注意到酒店的玻璃窗上贴着醒目的大字:特色狗肉。
亲眼目睹了杀狗的全过程,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时我在小学上二年级,我家新盖的五间砖房,父亲在西南贵州省工作,家里就剩下母亲带着我们哥三个。为了晚上能有个动静,就从三姨家要来一只小黑色的四眼狗,因为顽皮和大公鸡抢食吃,被大公鸡鵮歪了脖子,以后就成了歪脖子狗。
一年后这只长大的歪脖子狗竟然下了三个狗崽,毛茸茸的甚是可爱。等到它们会吃东西后,我们家就只留下最大最壮的那只狼毛青色的,另外两只送给了别人。这只狼毛青跟在母亲身边,吮吸母乳,吃头槽,没遭受过什么挫折,很快就长得很高很大,变成了一只雄性的成年狗,特别的威风。
那时改革开放的政策才刚刚开始,农村经济很落后,生活拮据,常常缺米断顿的,我家更是如此。房子刚盖起来,旧窗户钉着塑料,就将就着住了进来,饥荒一堆,许多道工序只能慢慢来。这不刚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家就没粮吃了,母亲东家借点西家借点勉强生活,更别提什么荤腥了。一天中午放学,我从学校跑回家,一进门就闻到肉的香味,我高兴地问母亲,哪来的肉啊?母亲叹了口气,这不,你爸和你大哥商量着把咱家那只歪脖子狗给杀了,咱家养两只狗,连人都吃不饱呢,哪有狗吃的呢?我一听,两行热泪就哗哗流了下来,悲伤地跑出了家门。
是啊,几年来我们和这只歪脖子狗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狗通人性,不偷嘴。你放在锅台上的饭菜,无论它怎么饿,它都不会动。母亲神情漠漠说,这也没办法。养不起,你送人也是一样的下场。我噙着眼泪,听母亲讲,他们是怎么友好地把它唤回家,它摇着尾巴和你亲近,谁知,一根绳子拴住了它的脖子,它还在摇着尾巴,它没想到主人对它这么狠。怀着一腔忠诚,变成了一大盆香喷喷的狗肉。母亲讲完也哭了,我更是心如刀绞,泪如泉涌。我偷偷地瞅了瞅那冒着热气的狗肉,哽咽的嗓子,堵塞的鼻子,丝毫没有了刚进家门时的欣喜,我是一口也没吃那狗肉,相反,这件事却让我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问母亲,那勒狗时,狼毛青没看见啊?母亲说给它带到别处去了。歪脖子狗没了以后,这狼毛青大病一场,好多天都没吃东西,也许是思念它的母亲吧。
后来,这狼毛青狗伴随着我们走过了十多年艰辛的日子。它体格健壮,高大威猛,远近闻名。村子里的人都不敢随便从我家门前过,怕这狗闯开锁连咬人。在经历过一次吃了死耗子,中毒躺了一天一宿后缓了过来,哪成想第二年它再次吃了死耗子,所有的方法都想到了,狼毛青终没能熬过来,死了。伤心的我们把它埋在房后的柏树下面,至此,我家再养狗却怎么也养不起来了。
我属狗,也喜欢狗,那曾经养过的一只只温顺驯良的狗,伴随我成长,那些好的品质,忠诚啊善良啊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性格。那次应邀我去那邻家酒店,别人点了特色狗肉那道菜,说好吃,我一口没动,我忌讳吃狗肉。每天我都从那棵榆树旁经过,总是闻到血腥和肃杀。声声犬吠传得很远,我再也没有看杀狗的情景,静静地躲在屋里,我受不了那残忍的方式。
又是春天,那棵支出杈子的榆树悄悄地萌发。不过我倒希望它慢慢地枯萎死掉,让那些纯洁高尚的狗的灵魂得到永生。